他背向朝南的門戶,站在北面的几案前,然後彎腰拿起一份縑帛,上面書有文字。
這是他早就已經寫好的通婚書。
只是始終未有時機去褚家。
想及昨日女子所言與夢中女子的死。
男子垂下眼皮,遮住微微發紅的眼下,啞著聲音,似是在對夢中的女子遙遙發問:「為什麼要離開阿兄?」
倘若不離開他,也就不會死了。
為何要如此不聽話。
第28章 如來已死,觀音誕生。
佛寺宮室中,檀香繞身。
褚清思把手伸到炭盆上取暖。
枷羅木珠就懸在左腕。
她垂下一雙眼,眼底平靜:「師兄可知流言是從哪裡而起的?」
那日歸家以後,她便以思念家人為名,成功留在家中休養,父兄及大嫂為讓她能夠安靜養疾,果真開始不在家中會客,如此至少可以不給他人可以謀害父兄的時機。
隨即,自己又命家中奴僕將所有居室、皰屋、浴室、馬舍、議事的廳堂悉數清掃。
皆未曾發覺有何異常。
甲冑、長刀更是沒有。
何況,昔年因為父兄信佛道,所以連佩劍都無。
及至春二月丁巳日。
距三月朔,已經只剩四日。
洛陽卻忽然出現一句讖言[1]。
即:如來已死,觀音誕生。
有僧人以為如來已經涅槃,即將進入佛家經典中所言的最大的一次劫難,天下會因此陷入混亂,君臣顛倒,父子不再。
於是,賢劫誕生的第五尊佛會來到此世為人以拯救眾生,觀音身為如來的脅侍菩薩之一,必定知道是何人。
所以在如來死後,觀音也將帶著如來的意指誕生在此世。
然,又有僧人言及觀音已經誕生,並十分具體的言明就在十七年前,且常年於長安、洛陽的佛寺之中幽居修行,所為的便是等待第五尊佛的出現。
褚清思從須摩提口中知道此事以後,對於洛陽突然會出現如此言論就始終都有所憂慮,因為讖言中的經歷與她有些類同。
去歲女皇又為自己賜字觀音。
父兄前世的死期也已經將至。
如今即使只是一件如螻蟻般的細微小事都足以讓她繃緊脊背。
褚清思心中明白,玉陽公主使得更多蠢蠢欲動的人注意到了自己。
因這句讖言與佛家有關,而她在洛陽所熟識的僧人極少,且距離白馬寺太遠,最近的路途也需要乘車從上東門出洛陽,若是去問機圓與支迦沙摩,必然過於招搖。
所以她只能來天宮寺找神湛詢問。
可神湛聽後,搖了搖頭:「流言並非是從洛陽內城的佛寺傳出,而是在城郭之外,聽聞是河南道的一名僧人在經過邙山的時候,忽看見有高樹轟然倒下,但四周的樹林又皆完好,故好奇去看,在上前觀察的時候才發現內里早已經被蟲蟻啃噬殆盡,樹幹亦是。其中奇異的是所啃食之處,剛好可以成文
,即那句讖言。」
而邙山自周朝始,便葬有很多帝王。
使得讖言更能夠取信於民。
褚清思抬眼,神色愈益凝重:「那此人是否與長安、洛陽的權貴有所往來?」
在歲首,旱澇災禍頻發。
突厥屢次侵犯國土。
如果又再有聞名天下的大德加以宣揚,將此與女皇以周代唐聯繫,認為這就是佛家經典中最大的劫難。
一切都難以挽回。
神湛有些遲疑的點頭,似乎自己也不能夠給出過於確定的答案:「他雖然在河南道略有名譽,但僅在百姓之中,未有門閥或宗室子弟前去拜謁,而且從未於洛陽佛寺或長安居住,此次也是因代州的一座佛寺請他去成為上座,所以才會經過邙山。那座佛寺亦是當地百姓常去拜謁的之地,乃百姓所請,與任何權貴都無關。聽聞如今高樹也已被河南內史遣武士圍了起來,那句成文是真實或是虛假,尚未有定論。」
尚未有定論。
褚清思於心中默念這幾字。
而後微笑著向僧人答謝,起身離開。
待走至殿廡下,朝身側所侍立的隨侍命令道:「遣人去白馬寺。」
她已經深知先下手為強的道理。
*
三日的休沐結束,重新回到太初宮治政的婦人也仍然以袒領半臂示人,未再穿圓領袍或胡服,義髻前簪著一支黃金步搖,如帝王冠冕。
集仙殿中,她負手佇立。
視線在周俊及張斂二人身上來回掃過。
張斂彎腰拱手,嘴角的笑意已經快要壓抑不住,此事足以讓他再次升階,他想抬頭看婦人的神情,但又不敢僭越。
但最後,女皇看向宮室大門。
男子從殿外走來。
婦人振聲道:「拂之,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