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子弟中其實也有權勢鬥爭,因為他們亦有自己的利益要爭,畢竟誰都能想要繼承這個天下,畢竟儲君最後就只有一個。
其中以武氏被賜封的三王為主。
韓王武不文、趙王武有祠及最小的褒王武陵儀。
她也很明白自己的處境。
自己是后妃職秩,與朝野上的職官體系乃天壤之別,並無任何資本可命令、越過這些高官重臣,唯一的資本是在女皇身邊起草詔令,可這其實即使有中書之職,卻並未有實際的中書職位,也就意味著不能實際掌握實權,所以必須處處都與人為善,去與人合作。
她清楚的知道,必須從這些人手中積累自己的政治基礎。
而女皇如今重用的人都是武氏,對武氏也有天然的依賴,所以自己當下也必須要與武氏的人交好,而非成為其敵人。
既然武陵儀以為韓王不能從突厥回到洛陽是她的功勞,因此賞識她,要與她結交,那又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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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在太初宮以東的宮室中,卻是君臣相持的局面。
李詢坐在高於堂上一個足腕的北面,六足几案全是所堆砌的文書,即使上陽宮今日開始治政,但昨日的文書也仍需繼續閱看。
何況上陽宮只處置重大的事情,有些小事或瑣碎的政務皆由太子宮治理。
但他並無怨言,自古無政治理的太子才是最使人戰戰惶惶的。
幾名太子屬官也分席列坐在堂上。
其中太子左庶子楊雋率先出聲:「五郎,這次就是一個時機,我們為何不抓住呢,若是事成就無愧於先祖、先王,更能振我朝赫赫威嚴。」
李詢恍若未聞,認真看著公文。
太子舍人上官神力也隨之應和:「如今女皇身體已經出現問題,政事也皆在五郎手中,此時奪回天下最好的時候,難道你我真的還要等女皇不在了,等著,五郎莫要忘了,那時還有武氏三王在,恐怕最後女皇也未必會將。」
「五郎!」
「你是隴西李氏的大宗,是先王之子孫!」
李詢抬眼,眼中流露出警戒,他知道阿娘從來都不放心自己,一直都遣人斥候自己太子宮的情況。
「慎言。」
僅僅兩字,但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太子眼中獨屬於帝王的威嚇。
跪坐著的楊雋卻猛然直起身體,以雙膝在坐席上轉過,面朝著太子,雙手往左右一揮,交疊在身前,寬袖也伏貼於地。
他伏拜叩首,情真意切道:「上官舍人所言雖然僭越,但其中也並非沒有道理,五郎是應該為自己而謀了。」
面對這般溫和而不激進的諫言,李詢才終於正視前方,欲要聆聽。
太子官署中的左右庶子比擬侍中、中書令。
楊雋也認真為其剖析:「女皇的身體從來都是康健無虞的,此次雖然只是小疾,但其精神卻遠不如從前,甚至都不如幾月以前,且人衰老之後,一旦有所潰敗便再也難以恢復,還有可能會加速身體五臟衰敗的過程,所以五郎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必須要去想若是最後難以平穩過渡,若是女皇在生命的盡頭忽然心生要傳位於武氏三王的意念,若是即使女皇沒有此意,可武氏王卻從來都覬覦。」
「五郎要如何?」
「雖當下不能有所動,但也要自保,更要保證女皇不在後,天下仍會回到李氏手中。」
「這是我們必須要保證的事情。」
李詢嘆息:「女皇並非只是命令吾一人處置政事,還有褒王武陵儀與那些宰相,這是女皇用以預防吾及武氏王的謀策,況且女皇的身體已經逐漸康復,當下的局勢並不利於你我,相反可能還會引來無妄之災,所以不要再胡言。」
他將視線與注意力重新放回文書之上:「而且我如今仍還是太子,仍還穩坐在這太子宮中,手中也仍還在處置國政,女皇更並無有任何要傳位武氏的言行,一切皆只是你們的猜測。」
楊雋循聲抬起伏在地上的頭顱,先是看了眼北面的李詢,然後又與上官神力對望,無奈搖了搖頭。
隨後,他們二人共同行禮離開。
一走出堂上,上官神力就已難忍心中的憤慨:「五郎居然還會對女皇抱有幻想,以為她最後會把天下完好無整的還回來。」
楊雋身為太子宮的左庶子,輔佐太子治政,性情更為穩重:「女皇是五郎的阿娘,人有孺慕之情,此也乃人之常理。」
上官神力急道:「但他是太子!女皇篡位之際,可又曾想過五郎是她的親子,幽王是她的長孫,如今還讓五郎與親子骨肉相離。」
楊雋橫眉看向左右,發現無人才稍稍鬆了口氣,壓低聲音斥責:「你如此大聲是惟恐他人聽不見嗎?或許五郎心另有其餘的謀策,只是時機還未到,你我身為屬官,雖有諫言之責,但卻並無號令儲君之權,是我們聽命於君,而非君聽命於我們,若五郎當下無此意願,我們也最好不要再提,否則引火燒身。」
見此人也改變原先的想法,上官神力只覺感到背叛,憤懣地拂袖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