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其實也沒有要下床離開保持距離的意思,天蒙蒙亮,屋子裡靜謐又微微有些冷, 地籠的火已經息了,添碳引火的宮人也要在一個時辰後上值。
葉妜深覺得也沒必要離開暖和的被窩受凍。
兩個人安靜的躺著, 忽然宮循霧張了張口, 接著又陷入沉默。
脫離宮循霧的懷抱, 葉妜深那邊很快變的有點冷,而且兩人之間的距離讓中間有涼風鑽入的空隙。
葉妜深忍不住問:「你剛才是不是想說什麼?」其實心裡有個念頭一閃而過:要是他還能抱著我就好了。
宮循霧輕點了一下頭:「在我的預想中太子不該是這種輕飄飄的下場。」
葉妜深領略到了某種言外之意,轉過身側臥,與他面對面相問:「是我打亂了你的計劃嗎?」
「是我自己。」宮循霧望著葉妜深的眼睛:「錦胤死的時候我剛十六歲。」
葉妜深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錦胤」是皇長子宮錦胤。
「因為大皇子是被太…是被二皇子所謀害, 所以你一直在計劃報仇, 也因此暗中扶持五皇子,對麼?」
宮循霧伸手摸他的臉頰:「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你原本想怎樣報仇?」葉妜深問他。
「最初我想在朝堂大殿揭露宮瑞胤的罪行, 弒兄奪位,罪該萬死。我想要朝臣見證他被下罪, 想讓他在鬧市口被世人唾棄。」
宮循霧說的很平靜:「皇上不信宮瑞胤弒兄,我折騰了兩年, 不知道被軟禁多少次。後來我領兵打仗,殺死的每個敵人都是宮瑞胤的臉。」
葉妜深問:「血見的多了,你會覺得麻木嗎?」
宮循霧手指很輕的放在葉妜深的臉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更怕對仇恨變的麻木,因為我沒過幾年就忘了恨宮瑞胤的感覺,我甚至不再懷念錦胤。」
葉妜深有點驚訝,原本他以為這會是一場席捲全部精力的恨意,沒想到居然也會淡卻。
「但我在朝中拔除太子和貴妃勢力時,我就會被滔天恨意短暫的浸沒。」宮循霧的語氣很平靜,但讓葉妜深感覺壓抑。
「我正在忘記一個親人,但是仇恨的情緒在以不敢觸碰的方式保存在我內心深處。」宮循霧捧住葉妜深的臉:「妜深,或許有一天你會忘了我,但你會在某個瞬間想起我對你做的惡。」
葉妜深怔了一下。
「所以讓我留在你身邊。」宮循霧近乎蠱惑:「防止你恨意滔天的時候無人發泄,好嗎?」
葉妜深久久說不出話,最後他輕輕拿掉了宮循霧的手,問他:「皇長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宮循霧沒有得到一個答案,說不上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他明知道葉妜深的拒絕,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詢問,又在詢問出口的一刻後悔,害怕聽到自己不想要的結果。
「若是放在尋常百姓家,他是眾人有機可乘的老實人。若是放在勳爵貴族之家,他是不爭不搶與誰都很熱絡的赤誠之人。但他生在帝王家,就顯得太平庸了。平庸卻被投注過多期待,有野心的傢伙就會容不下他。」
葉妜深對皇長子宮錦胤的了解很少,但還是第一次聽見「平庸」的評價。
「他運氣不好。」宮循霧似乎思緒飄遠:「運氣這方面他不如我。」
聊起故去的人氣氛低沉壓抑,葉妜深猶豫了很久,他覺得自己應該表現的對一切毫不在意。
於是便自以為合情合理的伸手抱了抱宮循霧以表安慰:「你別太傷心,因為你也會死,興許幾十年後,你們還會再見面,也興許更早,誰都說不準。」
宮循霧神色變的複雜,葉妜深安慰別人的措辭太糟糕,以至於宮循霧不確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這種話不好聽。」葉妜深眼睛有點濕潤了:「但我從前孤單一個人,靠著這種想法安慰自己將就活著。」
宮循霧意識到他說的是從前的身份,對於葉妜深以前過的日子,宮循霧回想起來他們的相處細節,能猜測到並不快樂,甚至非常苦。
於是換成他擁抱葉妜深:「我們懂得彼此的感受,我們是知己,知己就應該長久的陪伴在彼此左右。」
「不。」葉妜深決絕:「我們不是知己,我知道沒有人會理解我,明明已經對你曾經做過的一切釋然,卻倔強的不肯回頭給彼此一個機會,明明回頭日子似乎就能變好。我從一個地方來到另一個地方,這件事在我心中是秘密,投射到你們身上就是一個騙局。我的精力已經嚴重過載,我不奢求日子變好,我只想變的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