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別哭了,我沒事。」
清吟還是那幅波瀾不驚的模樣,他甚至身上都沒沾染上一絲黑灰,眸色深深的看向裴垣懷中的杜有容。
她哭得狼狽,髮簪歪斜,停止了掙扎,只怔怔盯著他。
夕陽升起,如眼前酒肆的火焰灼燒大片雲羽,兩人隔著不遠,一個形影單只,一個即將嫁為人婦,像被天河阻隔的牽牛織女。
所幸他仍是化作了蒲桃的模樣,若是尋常的男子形象,怕是裴氏都要起疑了。
這件事情的後續如何段知微未曾在關注,她更關心杜有容。
杜有容那日不知和清吟說了什麼,已然心死,整日關在自家繡樓待嫁。
從外人角度看上去,裴垣家世好,生得英俊,風度翩翩,似乎還很專一,簡直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良配,這若不滿意,簡直就是腦子被驢踢了。
但是段知微知道,她心裡愛慕一個妖怪得不到結果,又失去了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鬟,真心相交的朋友要害她,定然是心力交瘁。
只是她也不得解法,只好趁著快立秋了,多做了些香糖果子,托袁慎己送進杜府中,希望甜食能稍微安慰一下她。
立秋有「觀秋」、「曬秋」之論,段家食肆的後院鋪滿了油紙,上面曬了各類農作物,段知微幹活的時候,清吟就盤坐在桂花樹上,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
段知微問了他一嘴,他推說秋冬時節,蟬妖需要冬眠,段知微半信半疑的走了。
袁慎己最近要處理這件蠱毒的案子,卷宗寫了一遍又一遍,自家表妹要在立秋這日成親,叢姨幫忙打點,忙得腳不沾地。
立秋前幾日,段知微在後院收拾好了曬了幾日的赤小豆,熬煮上一鍋紅豆湯圓,糯米皮包裹著香甜的紅豆棗泥餡料,煮得軟爛,口感綿密,再倒入桂花蜜,更是甜而不膩。
托袁慎己的福,她又進了一趟杜府,給杜有容送了一盅紅豆湯圓,希望甜食能撫慰一下她的心。
立秋當日,新郎身著華麗的緋色長袍,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迎親隊伍前往杜府,這樁婚事可算門當戶對,杜有容由喜娘攙扶著,拜別了父母,坐上裴家的花轎。
路上許多百姓沿街觀賞,新郎裴垣英俊瀟灑,花轎後杜府抬著十里紅妝。
清吟站在宣陽坊一棵桃樹上,眸子深沉的看著花轎路過,伸出了手。
花轎驀地停了。轎夫和守在一旁的喜娘都驚訝的抬起了頭。
明明是立秋,已經凋零的桃樹被像被施了魔法,枝幹開始萌發出一個個小小花苞,而後慢慢膨脹,花苞綻放開來,粉嫩的桃花瓣一片片展開,露出嫩黃花蕊。
滿樹花朵如雲似霞,風過,滿樹桃花顫動,花瓣紛紛脫離了枝頭,打著旋兒紛揚飄落,籠籠叢叢,落英繽紛,落在花轎上。
四面百姓都齊聲喝彩,忙道喜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段知微在旁邊,就看著他對桃樹施法:「做到這種程度,不去告個別嗎?」
清吟看一眼湛藍天空:「你聽過蟬不知雪嗎?」
蟬夏天生,秋天死,看不到雪。
「今日立秋,到我離開的時間了。」
妖怪的生命冗長,蟬妖卻是特殊,能活上二十年,已然算是長壽了。
「這就是你對我避而不見的原因嗎?」杜有容從樹後走了出來,她穿一身普通的綠色襦裙,鬢邊毫無飾品,根本不像是佩著鳳冠的新嫁娘。
清吟驚訝的看她。
段知微悄悄溜走了。那日在杜府,見杜有容已然形容枯槁,段知微想幫幫她,於是她託了蒲桃,蒲桃託了朱娘,朱娘找了族中最會化形的蜘蛛,代替杜有容上了花轎。
杜有容知道的,遇見裴垣那日,是清吟邀她前往桃林寺,與心上人約會,她欣喜的面飾花靨,描摹秀眉。
馬車行駛山林間起了陣怪風,她驚訝抬頭,被裴遠窺見一幅嫦娥月容。
「是你安排的對嗎?」杜有容哭著問。
清吟無奈道:「是我。」
他即將消逝於天地間,只不放心自己的戀人,裴氏上下全族他都派蟬族打探過了,裴垣家教森嚴,前途大好,若杜有容嫁給他,定然會幸福一生。
杜有容哽咽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是不會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