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沈時臻垂眸,終於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這聲應答輕得像是錯覺,卻被少年敏銳地捕捉到了。
「你一定要修什麼無情道嗎?你不會讓我再回去了對吧?」
山風卷著落花,掠過沉默。
「那我要和鶯鶯私奔啦!」少年突然蹦起來,髮帶在夜風中劃出歡快的弧線,像只振翅欲飛的藍蝴蝶。
「反正……」他回頭做了個鬼臉,「你也不要我們了!」
「……你很喜歡她?」
「當然!」少年頓時眉飛色舞,在原地開心地轉了個圈,「我會變得超——厲害!」他比劃著名想像中的劍招,「這樣就能保護鶯鶯了!」
落花簌簌。沈時臻望著那個蹦蹦跳跳滿是雀躍的背影,再次沉默了。
為何遲遲未斬這縷雜念?
為何要教這縷分身練劍?
或許……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或許,讓這縷雜念留存於世也好。
待他修為漸長,便能代替自己——
去觸碰不敢觸碰的溫暖,去擁抱不敢擁抱的期許,去做所有自己無法去做的事情。
能奔向他再不能觸及的遠方。
也不知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槿鶯推開洞府石門,竟見洞府外立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昨日還稚氣未脫、不及她肩頭的十二歲少年,今晨竟已拔高半頭,化作長身玉立的翩翩公子。
象徵嫡傳弟子的月白衣袍被山風拂動,發間玉冠映著朝陽,活脫脫是當年那個名動天衍宗的少年天才。
「鶯鶯,送你。」
他變戲法似地從背後取出一枝帶露的桃花,見她驚愕地望著自己,立刻笑著將花枝別在她鬢邊。
「還有這個!」他又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層層揭開是金黃的芙蓉酥,「我寅時就起來和面了,你嘗嘗?」
第二日,少年甚至抱來只雪兔,獻寶似地往她懷裡塞:「後山撿的!」
根本無需槿鶯費心攻略,這少年郎仿佛有用不完的熱情,每日變著法子討她歡心。
晨起有他摘的最新鮮的竹露,累了有他捶背按肩,無聊時甚至連路過的山雀,都能被他馴來停在掌心獻寶。
最要命的是那雙眼睛,那雙與沈時臻如出一轍的鳳眸,永遠盛著赤誠熱烈的歡喜,任誰被這樣注視著,都會錯覺自己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而真正的沈時臻,自那夜鎮壓噬魂幡後,便將自己深鎖洞府。
每日不是在閉關
養傷,就是在閉關修煉。
槿鶯望著緊閉的修煉室,又瞥向身旁正殷勤為她剝靈果的少年。果肉被他雕成小兔模樣,還笨拙地撒上了蜂蜜。
她突然福至心靈。
攻略不了那座萬年冰山,但年少時期的沈時臻已經拜倒在了她的木槿裙下。
先前十二歲的模樣著實不好下手,可如今這縷分身已經長大成年了!
待來日將這縷分身塞回沈時臻體內,那不就攻略成功了嗎?!
就在槿鶯美滋滋地盤算時,識海突然一陣劇烈的震動。
「又是你這個逆天改命的小妖——」
那道亘古威嚴的聲音響起的剎那,整個時空都為之一滯。飛鳥凝固在半空,流水靜止在崖邊,連飄落的樹葉都懸停不動。
「當真以為能瞞過吾?」
舊天道的威壓如不周山傾,浩瀚神威轟然碾下。槿鶯只覺三魂七魄都要被碾成齏粉,膝蓋重重砸在地面。
「噗——」一口心頭血噴涌而出。
這就是天道之威,僅僅一聲質問,便讓大妖屈膝。
虛空開始扭曲,無形的法則鎖鏈纏繞而上,將她每一寸魂魄都釘在原地。那種痛苦遠超肉身之痛,仿佛千萬根燒紅的銀針同時刺入神識。
若她此刻退縮,在新天道的庇護下她尚有最後一次機會。可若,最後一次機會,也被發現呢?
她就再無退路了,甚至魂飛魄散。
那今日,她尚有庇護,就必須賭一把!
「天道!」
染血的手指擦過唇角,在蒼白的臉上拖出一道驚心動魄的紅痕。槿鶯仰起頭,目光如淬火的刀,直刺蒼穹:「可敢與我賭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