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珏說的鄭重,李書珩也聽得認真。
半晌後,李書珩才開口,「蘇先生,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
李書珩心中百味雜陳,「我們都被陛下耍了,如今官員相互傾軋積貧積弱,邊關戰事不斷,真是……」
他是長子,胸中裝全是家國天下,他即可以膝下承歡,也學會了步步算計,步步權謀。
但他無法看著百姓陷入痛苦。
李書珩話音還未落下,蘇珏手上的動作一頓,「世子殿下慎言。」
「露落園此時只有先生與我,難不成先生會去告密?」
李書珩哂笑一聲,面上卻仍不得疏解。
「自然不會,就像世子與王爺明知蘇某的身份,也不言明一樣。」
在李家父子面前,蘇珏從不避諱自己的身份。
聽到此話,李書珩愣了一愣。
他都快忘了,蘇先生曾經還是經年的故人。
十幾年的時光,多少的殫精竭慮陰謀算計。
到底是怎樣的風霜才能讓少年改變。
其實,蘇珏自己都快要忘了,他曾經也擁有過的鮮活過往。
從前的燕文純於李書珩而言,是太子,是陛下。
後來的燕文純於李書珩而言,是高風亮節的蘇先生。
而現在的李書珩於蘇珏而言,是廟堂之高的未來天子。
坦白來說,他一開始是不在乎最後誰當了皇帝。
誰是皇帝他都不過是一個草民,和他又有什麼干係?
可是這浩浩山河怎可落在視人命如草芥的楚雲軒手裡,
那巍巍殿堂之中,何故容得承文將軍敬、王大人等首鼠兩端之徒?
他在蘇珏心裡是一個符號,標誌著一個清明而璀璨的時代。
「一別十幾年,蘇某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時候。」
蘇珏語氣淡淡的,所有洶湧澎湃的情緒都藏在他冷漠淡然的外表之下。
「蘇先生胸有謀略經緯,籍籍無名不是你的歸宿。」
李書珩說話點到為止,剩下的就盡在不言中了。
「什麼謀略,不過是良禽擇木而棲罷了。」
「蘇先生何故妄自菲薄,你與李家如今休戚與共。」
聽聞此言,蘇珏沉默了片刻,心裡著實感動。
「蘇先生,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問。」
李書珩有些躊躇。
「什麼話?」
「蘇先生曾經……」
蘇珏輕描淡寫接過這個話題,又問:「世子殿下,真的想知道?」
「但請蘇先生慢講。」
蘇珏偏過頭去,望向青碧的夜空,夜空之上繁星萬點閃爍,斷斷續續的白色碎雲,飄在深藍色的天幕上。「世子殿下,人心難測,我也不過是掙扎求生……」
蘇珏不急不緩地講述著。
伴著茶香氤氳,他講述自己是如何火燒王城逃出了性命,又是如何得了蘇十三的身份隱姓埋名;講了他與趙安樂的憂愁喜樂,歲月靜好,這一切又是怎樣被人推向了死路;又講了他是如何涅槃重生,大仇得報的。
整整十年的血跡斑斑蘇珏說的是那般輕描淡寫,無關痛癢。
可至始至終李書珩的手緊握成拳,死死抿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原來風霜磨礪真的能將一人改變至此。
世間之事,原來終究難得圓滿。
……
明月半牆,月光從搖曳的葉間影影綽綽地落在地上,投射進偌大的宮殿內,照亮了殿內的一方書案。
燭火跳躍在紙上明滅不定,眼睛已看得有些脹痛,楚雲軒暫時放下了筆,幾不可聞地嘆出一口濁氣,閉上眼睛稍稍緩了緩。
他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當日與太子的種種。
那時他端坐於塌上,垂著眼,看著伏跪在地的太子楚天佑。
「你無召離開,又是得了誰的消息?」他開了口,問出的卻是足以將人逼至絕境的一句話。
太子的身形驟然顫了顫。
即便早已做好準備,這突然而至的問題,依舊讓太子一時間感到了猝不及防。
太子凝視著身前的地面,許久許久,終是輕輕吐出一口氣,緩緩開口。
「沒有誰的消息,是兒臣的家臣。」
「是嗎。」楚雲軒的聲音淡淡地自頭頂飄來,聽不出喜怒。
太子低低地垂著眼,不敢抬頭去看對方的神情。
又是良久的沉默後,才好似下定決心般,繼續道:「父王性命攸關,兒臣憂心,不能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