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王額角磕在凍土上,金冠歪斜露出早生的華發。
他身後那面繡著白狼的并州軍旗,此刻正蓋在雍州王的屍身上,被滲出的血染出詭異的花紋。
"當年楚雲軒破鎬京,曾在太廟前立過規矩。"
沈爺的聲音自玄鐵面甲後傳來,驚得豫州王渾身一顫,"他說亂世中最難得的,便是自知之明。"
與此同時,百里外的長安九重闕內,楚雲軒正在擦拭一柄青銅劍。
劍身銘文"承影"二字已模糊難辨,這是十五年前他殺進北燕王城時,從北燕王室得來的戰利品。
"陛下,朱雀門守將來報……"
中貴人靈均話音未落,楚雲軒忽然擲劍入鞘。
劍鳴聲震落梁間積塵,驚得鎏金鶴形燈燭火搖曳。
他望著燈影在九龍壁上晃動的痕跡,竟笑出聲來:"好個月明星稀——傳令四門之守軍,務必盡職盡責。"
內官捧著密奏的手微微發抖。
楚雲軒卻逕自走到軒窗前,"李家果然還是做了叛臣。"
卯時三刻,當第一縷天光照在太史局渾天儀上,承文將軍突然踉蹌跪地。青銅儀軌投射的影子,正將"西楚"星宿壓在"明月"之下。
幾乎是同時,大明宮承天門轟然洞開,楚雲軒著十二章紋冕服登上城樓,腰間竟佩著那柄本該供於太廟的承影劍。
"快二十年了。"
楚雲軒望著遠處漸次熄滅的諸侯營火,"李元勝,且讓寡人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配不配得上這柄天子劍。"
此刻冀州中軍帳內,李明月正展開蘇珏連夜繪製的長安水道圖。
圖紙邊角染著暗褐色,是昨日處決西楚細作時濺上的血跡。
"沈爺送來消息,楚雲軒撤換了四門全部守將。"
蘇珏忽然以筆點向通化坊位置,"但他不知道,我化名慕容清時曾偷偷觀政三年……"
話音未落,帳外忽起喧譁,原是金元鼎押來西楚信使。
這胡將左耳新添箭傷,手中卻緊緊攥著個鎏金木匣:"那閹人說要面呈冀州'偽王'"。
木匣開啟剎那,李明月的瞳孔猛地收縮——匣中安放的是當年父親受封冀州王時的聖旨。
……
又是一聲梆響,八百里加急文書送至李明月帳內,蘇珏正在烹煮青州新貢的雨前茶。
紫砂壺嘴騰起的白霧裡,隱約可見他唇角噙著的冷笑:"雍州王豢養的三千食客,倒比主君骨頭硬些——昨夜竟有十七人投水自盡。"
李明月聞言輕笑,指尖摩挲著案頭白玉鎮紙。
這方雕著螭龍戲珠的玉器原是雍州王府舊物,此刻映著帳外斜射的日光,龍目處兩點硃砂竟似滲出血來。
"沈爺果然厲害。"
"是。"
蘇珏斟茶的手穩如磐石,碧綠茶湯在越窯秘色盞中泛起漣漪,"三百雍州殘部,倒有半數願為陛下前驅。"
他突然以盞蓋輕叩盞沿,清脆聲響驚得帳外親衛按劍回首,"只是那些諸侯……"
話音未落,轅門外忽起騷動。
七路諸侯的使者捧著鎏金木匣魚貫而入,匣中盛著的皆是各鎮兵符。
他們異口同聲,冷汗簌簌而下,「吾主命下臣獻上玄甲三千,願為陛下開道先鋒。"
李明月忽的起身,玄色冕服上金線繡的十二章紋在燭火中流轉。
"傳朕口諭。"
李明月轉身時,腰間九環玉帶撞出清越之聲,"凡今日獻符者,他日裂土封疆時,皆可自擇三郡膏腴之地。"
蘇珏適時呈上早已備好的青玉牒板,上面硃砂勾勒的疆域圖泛著冷光。
七位使者瞥見自家封地被擴出半指寬的朱紅邊界,呼吸陡然粗重起來。
帳外適時傳來周將軍沙啞的唱名聲:"雍州遺孤請獻先王佩劍——"
一柄鑲嵌著瑟瑟石的彎刀應聲出鞘,刀身映出那位少年通紅的眼眶。
李明月大步上前,竟以掌心抵住刃口:"朕聞雍州有古訓,歃血之盟需以仇敵顱骨為盞。"
鮮血順著刀槽滴入青銅酒樽,少年手中的彎刀噹啷落地。
是夜,七路諸侯營中皆收到玄漆木匣——匣中除卻返還他們的半枚兵符,另有一方浸透龍涎香的素帕夾在梁州王的木匣中,上書"河間十二城"五個瘦金小字。
梁州王不動聲色摩挲著帕角隱繡的龍紋,不由得想多年前楚雲軒分封諸侯時,賜下的卻是一柄柄斷劍。
長安城頭,楚雲軒聽著更漏聲撕開冬夜。
他想了又想,還是將手中密報擲入鎏金狻猊爐。
火舌捲起"周靈王"三字時,他撫掌大笑:"好個李元勝之子!當年寡人就該斬草除根!"
內官戰戰兢兢捧上藥盞,卻被楚雲軒連盞擲向蟠龍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