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笑吟吟負手而立,身量雖不及太子挺拔,卻自有一派清風朗月的氣度。圓潤的杏眼微彎,未語先帶三分笑,連蟒袍上張牙舞爪的螭紋都被他穿出幾分親和。
「宋世子這是怎的了?」他溫聲上前,扶起宋昭,從袖中掏出一方雪白帕子,「快擦擦臉,天寒地凍的,小心把凍著臉,」話音未落,帕子卻被太子玄氅掃落在地。
「多謝淮王殿下。」宋昭急忙謝恩起身。
「阿宴,幾日不見,你怎麼又瘦了?」袁子昂也湊在近前,小聲嘀咕道:「叫你在家等消息,你怎麼跑到刑部來了,淮王殿下答應帶你去見見侯爺,你快去收拾一下,等下我們就去。」
「不知皇兄大駕光臨,所為何事?刑部如今是臣弟奉旨觀政,皇兄既來,當知會臣弟一聲。」五皇子上前半步,笑意不減,杏眼微彎,「倒顯得臣弟……怠慢了。」
太子蕭鉞玄氅未動,下巴輕抬,「五弟既知是奉旨觀政,」他眸色森寒,一字一頓,「就該明白,孤,即是旨意。」
淮王面上笑意未減,唯有袖中青筋暴起的手指出賣了情緒。他垂首時,杏眼裡閃過一絲陰鷙,再抬頭仍是那副溫潤模樣:「太子殿下教訓的是,是臣弟僭越了。」
姚大人這時進來,恭敬道:「太子殿下,今日會審還有一個疑點,請殿下移步後堂。」
蕭鉞轉身時眸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後定格在宋昭身上,卻見她半個身子隱在袁子昂身後,俯首而立,蔥白的手指,卻緊緊攥著剛剛那方被他拂去的雪白帕子。
……
陰濕牢房裡,宋昭終於見到了父親,那個曾經在沙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如今兩鬢如霜,蜷在霉爛的稻草堆中。唯一的光亮,是從高窗漏下的寸許月光,正照在他腕間潰爛的鐐銬傷處。
「阿爹……」她喉頭滾了滾,竟哽住說不出話。
宋元琅猛地從稻草堆中抬頭,枯瘦的手腕鐐銬「嘩啦」作響。
「小七?!」他踉蹌撲到鐵欄前,又驚又怒地壓低嗓音,「這是死牢!你……」話未說完突然噤聲,渾濁的眼珠死死盯住女兒。
牢牆火把忽明忽暗,照不到的陰影里,不知
何時立著一襲玄色蟒袍的身影。太子蕭鉞輕輕捻動手上的玉扳指,靜靜地瞧著牢房中那對「父子」。
「小七?七娘?」蕭鉞暗暗咬牙,芙蓉巷的花架下她說她叫七娘,是臘月初七那日生的,竟是真的嗎?沒有騙他?
他恨她的欺騙,本以為崖底的一場大火,會斬斷他在南州的一切,卻轉頭收到索江的消息——芙蓉巷一把大火,竟將葉府和葉七娘一同抹殺了。
她比他更心狠,更懂得拿捏他的心,無論是拿著靈草故意去而復返,還是藥引,本質是挾恩利用罷了。
原以為他回到京城,就會忘了南州的一切,可每當更漏滴盡時,枕畔總會浮起那抹倔強的身影,她頑皮地伸手接屋檐下的雨珠,她拿著枕頭說睡不著,她情動時緋紅的耳垂和柔弱無力的腰肢……
他一度懷疑自己是被南州女子下了情蠱,否則不會怎麼都忘不掉,怎麼都揮不去,深夜夢境中,日日侵擾著他,讓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唐大夫分明說過,半月散之毒已清,可蕭鉞卻覺得那毒性早已滲進骨髓,令他疼痛難當。
直到索江第二封密報傳來,忠勇侯世子在芙蓉巷大火之夜,突然昏迷了七日。蹲守在侯府七日後,見到了巫醫從侯府而出,隨即出城進山,不見了蹤影。索江只得再次返回侯府,卻震驚地發現宋世子竟與葉七小姐生得八分相像。
蕭鉞專門讓人去尋宋世子的畫像,如今就藏在他的臥房。
他向父皇進言,宣忠勇侯世子入京覲見,這一次,他倒要看看,她如何再點一把火,抹殺掉宋世子的一切。
「七娘,你終於來了,這次,但看你如何騙我……」
第40章 私相會我冷,你來給我暖暖
牢房深處的嗚咽聲似有還無,像被潮濕的牆壁吞了去,只餘下鐵鏈偶爾的「咯吱」響動。
宋元琅粗糙的掌心裹住女兒冰涼的手指,腕間鐐銬在黑暗中發出細碎的聲響。
「莫哭……」他咧開乾裂的唇,卻扯痛了顴骨上的傷,「比起上陣殺敵,這點傷算不得什麼,爹爹無恙,家裡……一切都好嗎?」
宋昭將哽咽咬碎在齒間,知道他真正想問的是誰,便道:「家裡一切都好,阿宴也好,四叔等在外面,避嫌不得入內,請父親放心。」
「阿宴……」宋元琅抖了抖唇,聽懂了女兒的話,越發覺得愧疚起來:「是阿爹對不起你,你有心疾舊傷,受不得凍,還是早些回南州的好,爹爹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