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猛然回神,這才發覺自己竟盯著鎮遠侯離去的方向出了神,連路公公何時近前都未察覺。
「多謝公公提點。」她低聲道謝,深吸一口氣,抱起匣子邁步進了殿門。
永慶帝閉眼歪坐在棋榻上,延吉公公站在身側為他按著太陽穴,一側斜坐著太子蕭鉞,正在喝茶。
宋昭不知梁帝和太子私下如何相處,只覺得氣氛不同尋常,永慶帝像是鬥敗的公雞萎靡不振,太子則從容應對絲毫不退。
凝滯的氣氛里,偏生摻雜著幾分微妙的溫情,既似君臣角力,又像尋常人家的父子那般,老父怒其不爭的雷霆手段下,藏著幾分力不從心的無奈;兒郎看似恭順的沉默里,帶著幾分羽翼已豐的倔強。
「微臣參見陛下,禮部擬定的太子妃名冊……」
「平身吧!」
宋昭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延吉退到一旁,永慶帝坐起身,看了一眼對面低頭喝茶的太子,又看了一眼垂眸不語的宋昭,他「哎呦」一聲捂住了頭。
「朕近日頭痛難忍,想來舊疾犯了,這人選宋卿同太子先行定奪吧,」永慶帝說著顫巍巍起身,「延吉,快扶朕回去。」
蕭鉞放下茶盞,起身想要去扶,被永慶帝拂開了手,「朕身體不適,太子還是監國吧。」
「兒臣恐難……」他話音未落,小腿上虛虛挨了永慶帝一腳。
「難也受著!朕都這把年紀了,就不能容朕歇幾日?你也老大不小了,早點娶了太子妃,興許朕一高興,病就好了。」
宋昭忙低下頭去,實在想不到,他們父子竟然這般講話,不是不和嗎?
腦海中閃過幼時阿弟惹了事,父親也是這般,高高舉起戒尺,最終卻輕輕落下。
「宋卿啊,」永慶帝走到宋昭面前,「今後的奏摺都拿去東宮給太子批閱,你從旁整理抄錄,每日晚間呈給朕。」
宋昭慌忙跪下,「陛下身體欠安,宋晏理當照顧陛下起居才是,還請陛下成全。」
她不想陷入黨爭,不想再將自己陷入兩難之地。陛下已經疑心太子身世,又委以監國之權,不是試探還會是什麼?
她想逃離盛京這個是非之地,再不能同蕭鉞有什麼瓜葛。
蕭鉞的臉色驀地一沉,眸底似有寒霜驟凝。他下頜線條陡然繃緊,舌尖在腮側頂出一個凌厲的弧度,咬肌微微抽動間,將那股子壓抑的怒意嚼碎了咽下。
第66章 荒唐選人被蕭鉞伸手攥住手指
永慶帝居高臨下地睨著殿下跪伏在地的宋昭,見她雖以額觸地,背脊卻繃得如出鞘利劍般倔強。
他緩緩抬眸,意味深長地瞥向太子,眼角皺紋里藏著幾分得色。慢條斯理地摩挲著玉扳指,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紋。
那神情活像只活了千年的老狐狸,仿佛結局早已知曉,他微微揚眉,好似在說,「看吧,她不願意。」
蕭鉞無聲地別過臉去,神情落寞,模樣委屈至極。
宋昭心跳如擂,不知道永慶帝會如何處置她。在偏殿她就放棄過一次太子,如今又不願去東宮,想必沒有幾個朝臣敢這般忤逆陛下,說不定一怒之下革了她的職,那再好不過了。
她留在御書房也無用,終究不是男兒身,做不了封疆大吏,又不能救父親出死牢。
她以罪臣之後留在御書房行走,本就遭受不少非議,彈劾的摺子多如牛毛,永慶帝全部留中不發。先前還以為是太子昏迷以她為質,如今太
子醒來她也應該卸任才對,怎麼還會回東宮當差?
要不然,太子醒來那日,永慶帝為何單單將她送出宮去?不是不希望她與太子有瓜葛嗎?
「大膽,宋世子是想抗旨嗎?」
耳畔忽然傳來延吉公公的怒斥聲,宋昭的心一狠,「請陛下恕罪,宋晏才疏學淺,實不該腆居參議郎之位。」
「少虞啊,」上方傳來永慶帝的聲音,語氣溫和,仿佛長輩一般語重心長道:「朕身邊不需要你侍候,太子行事莽撞,你替朕看著他。」
「微臣不敢,」宋昭伏跪於地,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微臣乃是罪臣之後,若執筆抄錄奏摺批註,朝堂上下恐遭非議。」
永慶帝卻道:「延吉,赦免聖旨還沒有下到侯府嗎?」
「回陛下,」延吉躬身道:「應該在路上了,想來宋世子還未得知此事。」
宋昭猝然抬首,眼中迸出灼人的亮光,連禮數都忘了周全。
她直直望向永慶帝,唇瓣輕顫著,喉間那句「父親當真赦免了」幾乎要衝破齒關。
跪得發麻的膝蓋此刻竟覺不出疼,只余胸口劇烈起伏,將朱紅官服上的繡紋都震得微微顫動。
「少虞,聽到了嗎?你父親今日便能還家,你也不是什麼罪臣之後,以後安心辦差吧。」
「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