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來到戲樓里。內部通體漆黑、欄檻疏清,二、三樓都有包廂,層層疊疊地向戲台壓來;懸吊的宮燈裹著老邁的昏黃色,在穿堂風中打著旋兒。舞台古樸、方正,霍眉站在上面,看見涼白的陽光從隔扇門上段的回紋窗欞間漏出來、鋪在地上,越拖越長,只覺得麻線般的愁緒已經攀上心頭。
她忍不住道:「你們這裡是不是風水不好,我站在這裡就想上吊。」
席秉誠哈哈笑起來,「這裡光線不好,後台人味兒足些。」說著引她到了後台,後台既是候場室、化妝室,也是她工作的地方,三排木架子上密密麻麻掛著戲服。
原來他說的「人味兒」是指汗臭味。
「你可以像他們一樣叫我大師兄。」建築介紹完了,席秉誠領她來到練功房門口,指著其中一個女子說,「她和我是同時被師父收進門的......不過這個『收進門』不太一樣,我那時還是個嬰孩,被撿來的;她十多歲,自己投進來的。不管怎麼說,輩分上就算作一樣了,她叫王蘇,是大師姐。」
練功房其實就是個毛坯房,用木頭搭出個大而高的框架,裡面什麼都沒有,就鋪了一層快被磨穿的軟毯子;沿牆釘了一排把杆,四角堆了道具、器材。頂上扯電線吊了幾個燈泡,蚊蠅圍著嗡嗡飛。
大師姐正在摸魚,掛在把杆上發呆。
她的臉骨骼感很強,眉弓、鼻樑和顴骨都在燈光下分明,因為這個緣故,眉毛壓著眼窩,顯得性子很烈。眼頭眼尾都是尖的,還略略上挑,平添幾分媚氣,中和了骨相的冷硬。
縱使霍眉見過不少模樣標誌的小美人,還是要說,王蘇漂亮的像個風情灼灼的妖怪。
「大師姐比誰都要好看些。」
「哈哈,我們這裡的女娃兒都好看。」
霍眉瞧了他幾眼,笑了:「你喜歡她。」
席秉誠沒聽見似的,「然後那個臉上綁了鬍子的叫劉靖,老三,慢性子,脾氣好的很;旁邊的小帥哥叫席玉麟,誒誒誒——」
席玉麟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回頭看到她,極盡厭惡地挪開了眼睛。
「他就是這個臭脾氣,不用理他。」席秉誠繼續介紹,「壓腿的那個叫穆尚文,是我們的小師妹。」
穆尚文虎頭虎腦的,臂膀渾圓,眼睛很大,是那種一看就招人喜歡的福相。
還有許多小孩在排隊踢腿,目前只算是學徒,還不算席芳心的入室弟子。四周咿咿呀呀的練嗓聲不斷,霍眉本也不愛聽戲,聽著鬧心,便與席秉誠打了個招呼回化妝室了。她知道那句「領她去」的意思是領她去後台,而非領她去轉一圈,因此格外道了謝。
平常來說,戲班子的生旦淨末丑每行都有好幾個演員,還有班主、領班、管事、催戲人、看座等等職位;戲台卻是不固定的,需要班主提前和戲館協定好,再帶著人去趕場子,很少會自己搭台子。漱金二十多年前在巴青城如日中天,以兩位旦角大師——席芳心和劉洪生聞名,財力雄厚、座不應求,乾脆買下了戲樓做資產。
兩人鬧翻也就是幾年前的事,還因此打了場官司。最後劉洪生帶走了絕大部分才俊弟子;席芳心分得了戲樓,能上台的演員卻就剩那麼幾個,還要兼任各種雜活,導致漱金迅速衰落下來。
霍眉對此倒沒什麼意見,有工資就好了。況且她現在最迫切的需求是躲起來,除了席芳心外,
她不知道拿根古董簪子還能打動哪家的話事人。
分別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水洗澡,大白天的,沒人跟她搶開水房;換上一套舒適樸素的衣褲後,回到化妝間,將儲物櫃下的藥箱拖出來。
這也是席秉誠剛剛介紹過的,唱戲免不了跌打損傷,臨時藥物一應俱全。她拿醫用棉團蘸著碘伏,處理了身上各處的擦傷、腳底的水泡,藥品在常年混戰的四川價格高昂,即使是別人的,她也用得很節儉。
第7章 求信簽合同的時候席芳心就簡單介……
簽合同的時候席芳心就簡單介紹了一下後台負責的事務,其他的什麼都沒囑咐。但幾天下來,霍眉已然把漱金的規矩摸清楚了:
早上六點起床,先列隊喊嗓、繞圈跑,然後全體練基本功到八點,再練唱念到十點半;十二點戲樓開鑼,有角色的便上台表演,沒角色地繼續練功,主要練身段、毯子功、把子功;晚上六點多散戲,吃飯後可簡單休息片刻,然後排劇目到十一點收工。午飯是一個饅頭,晚飯是米飯加一盆大鍋菜。
比起在怡樂院的生活規律多了,她想,住個一陣子粉刺都要少長些。就是錢太少了。
她的工作也不算複雜,管理戲服、道具,打掃化妝室、戲台。漱金雖大,但諸多事務都是學徒負責的,在繁重的訓練日常之外,他們得自己洗衣刷碗,輪流站崗,輪流打掃觀眾席,並且在需要苦力的時候隨叫隨到。因此,後勤人員就只需要兩位,一個霍眉,一個做飯的張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