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後,總算是收到了席玉麟的第一封來信。
三頁紙抄了書名,半頁紙是他的書信內容:杭州菜很難吃,面糕點心還不錯,回來時給你帶定勝糕。天氣熱了,你不願意做兩頓的話,就到外面去吃,晚上不要吃剩下的。我想你,你想我了嗎?
至於說霍眉所關心的,他的住宿問題、身體狀況、工作是否順利、和同事相處得如何,一字未提。空著大半張紙,他懶得寫了。
霍眉忍了兩周不主動寫信給他,看了這一篇,忍無可忍,提筆洋洋灑灑寫了兩張紙,問了一大堆問題。末尾告訴他:沒有你大半夜翻來覆去和你那破鬧鐘早上鬼叫,我睡得特別好,想個錘子。
第181章 彈簧六月中旬,霍眉買齊了褂子、……
六月中旬,霍眉買齊了褂子、袴子和襪子,做了一盒綠豆糕,去看席鶴洲。她挑在市院對外開放的下午,免得又受許些人盤問。
席鶴洲正在值日,遠遠看到她,立刻跑過來大聲喊:「師娘!」
「你好呀。」霍眉一掃視,發現他的膠鞋底板也開裂了,第二天又帶了兩雙新鞋來。僅隔了一夜,他的額頭上就多了一片淤青,嘴角裂了個口子。
她盯著他道:「打架了?」
他捻著褲腰帶,不說話。霍眉板著臉問:「我跟你說話,你聽不見?是不是打架了?」
鶴洲悚然一抖,小聲爭辯道:「我沒有還手,是別人從後面推我。」
「還覺得很光榮?你師父以前永遠是先動手的那一個,你怎麼回事,別人推你,你為什麼不還手?跟你們院長告狀了沒呢?」
他仍搖頭。告狀,席香閣肯定會管,肯定要罰對方的師父管教不嚴——那不把人家得罪了嗎?本來席玉麟最近就風頭盛,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維護人際關係;他不想給師父添麻煩。
霍眉見他一副畏畏縮縮的老鼠樣子,氣打不著一處來,「他們為什麼推你?」
搖頭。
她猛地站起來,鶴洲以為她生氣了,連忙抱住她的腿,「師娘!我我我不是敷衍你,師娘你別——」
「跟我回家!」霍眉大嗓門道。
「不行的,我不能出院門,我們有規矩……」
「你怎麼跟個老鼠崽子一樣?嗯?規矩不是人定的嗎?」
市院無疑是戲班子中最正規的一個了,然而許多封建糟粕仍存在。譬如說這師徒制度,拜了師,你能學到多少東西是沒有保證和監督的。壞一點的,只把徒弟當個下人使喚,心情好了才教幾句。徒弟過了十八歲,沒成個材料,市院不留人,只能自認倒霉。
霍眉知道扯個「搬家具要用人」的理由,守門的學徒必然會放行。帶回家裡,給他擦點藥,做頓飯,晚上送回來就好。
然而走到門口,鶴洲卻不願再走了,用力把手從她抽出,「我不能走!」
「哎呀——怕什麼?院長不會說你的!」
「但是你明明沒有事需要我幫忙,我不能無故耽誤功課。」
霍眉大為震撼,並表現出了不耐煩,試圖讓這孩子改變主意。這回鶴洲沒有抱她的腿,他在原地低頭站了幾秒,猛一鞠躬,鑽回人群里。
一片開了線、磨了洞的統一下發的袴子中,只有他的袴子是新的。
她幾乎是瞬間明白他為什麼會被人推,也明白席玉麟怎麼跟個惡人似的,看到鶴洲穿一身破爛也不管了。
因為大家都穿的破爛。
在這群沒爹沒娘、看人臉色過活的孩子中,一點特殊待遇都會被無限放大。席玉麟最明白這一點,他曾是師長最喜歡的孩子。
霍眉決定再不明目張胆地來找鶴洲了,隨即感到悵然,不能表演母愛,生活中的樂子就又少了一個。
快到七月時,她等來了席玉麟的第二封信。
因為她問了許多,他就答了許多,在回答她的問題之外,並未主動提及任何新鮮事。霍眉便知道,他的生活也乏善可陳。
他只在最後一段寫道:我很想你。有時候我心情很不好,這裡沒有鬧鐘,我吃藥後沒法自己醒,每回都是被別人晃醒。朦朧中看見宿舍的灰牆,以為是過去的那間小公寓,我仍獨自生活,你從未出現過。
101的牆被你刷成了米色,還鋪了橡木牆裙,實在很溫馨,你怎麼這麼會裝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