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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韓天理想,等審案之時將此事徐徐上告。

但他尚未將公子檀之名道出口,便被卞秀京當堂打死。

這也是為什麼卞秀京毆殺韓天理、進宮面聖之後,皇帝非但沒有懲戒他,還由他大張旗鼓在京過了生日。

因為卞秀京把公子檀一事封在了死人嘴裡。此事一旦揭發,皇帝居然為了誅殺前朝皇子而放任并州十萬百姓冤死屠刀之下,是時民怨沸騰,很可能會牽動他的龍椅。

視百姓如草芥,視權位如秘寶。流血漂杵被粉飾,十萬生民被踐踏。

這就是歌舞昇平的盛世,這就是眾口稱頌的明君!

阮道生沉默半晌,問:「你呢?」

李寒停頓一會,才明白阮道生在問他什麼。

韓天理仍對皇帝抱存希望,那你呢?

我嗎?

一片死寂里,李寒喉中咯咯一響,忽地哈哈笑道:「君父。」

他雙手顫抖,跌坐在地上笑起來,終於遏不住放聲大笑。

君父啊。

阮道生眼見他俯身在地,以袖掩面,如同野獸般爆發一聲嘶吼,漸漸失聲痛哭。

前後相交十餘年,這是李寒在他面前最為失態的時刻,在此之後,他再未見李寒崩潰過。正是在窺知真相的這個午夜,李寒終於觸摸到弒君之劍的劍柄,但離殺死君君臣臣的自己還遠遠不夠。現在還不是他剔骨還父、自刎重生的時候。

但對并州案來說,已經夠了。

阮道生沒有叫他,由他自己平息。半晌後,李寒大喘著氣把自己從地上撐起來,抬臂擦了兩把臉,說:「我要回京。」

阮道生看向他,「這些只是推斷,沒有證據。」

「不會有證據了。」李寒迎他的目光一笑。

「如果只是卞秀京殺良冒功,多少還有蛛絲馬跡,但這是皇帝授意。」李寒說,「所有鐵證如山,都會變成偽證。」

阮道生看他一會,「你已經有主意了。」

李寒望向廟中,無頭主像衣袂蒙垢,卻端莊若神明。

「我殺不了執刀人。」

他昂然抬首。

「但我要斷他的刃。」

***

夏夜多雨,又一夜暴雨傾盆。

兩馬一前一後疾馳,在險灘頭急急勒住,馬蹄飛濺一片泥花。

夜色因雷電時明時暗,黑暗盡頭,數條人影被暴雨沖刷。

他們頭戴斗笠,身著黑衣,手提長刀。動作一致,似乎一群復刻的鬼魂。

阮道生一手擋住李寒,將環首刀從腰間拔出鞘。

「你果然活著。」為首者客客氣氣叫道,「重光。」

阮道生將一枚響箭丟給李寒,著意壓低聲音:「我拖住他們,你先回城。走官道,今夜進城後放掉響箭,城裡會有人接應。告訴他們,你是阮道生放鴿子要送的人,他們會護你周全。」

李寒咬牙問道:「你怎麼辦?」

話剛出口,對面刺客已衝破雨幕、如箭般飛速刺來。

暴雨瓢潑里,刀鋒相撞迸出火光。

阮道生不答,只舉刀迎擊。那是李寒第一次見識私劍的威力。

面前鏖戰的不是人,而是一群奪食廝殺的野獸。阮道生身陷其中,如同被群豺圍攻的一頭孤狼。環首刀是他唯一的爪牙,在別人那裡尚無法自衛,但在他手中卻變成最利的武器、天降的神兵。

兵器發揮的威力已不由兵器本身決定。

四濺的不知是泥水還是血水,電光劈落時阮道生側臉已經沾滿鮮紅。他卻不知疼痛、不知疲倦般,突然雙腿一蹬馬鐙,以驚人的爆發力騰到半空,橫刀將兩名刺客打落下馬。

包圍圈瞬時被撕開一個裂口。

於此同時,阮道生低聲喝道:「走!」

他背對李寒調整呼吸,揚聲道:「并州十萬冤魂在上,叩謝李郎!」

李寒沒有遲疑,咬緊牙關急抽馬鞭,飛速從撕破的包圍圈中疾奔而去。

暴雨如同疾鞭抽打在臉上,李寒聽見身後疊疊翻湧的追殺聲,不斷迫近、不斷被攔阻,他什麼都來不及想,能做的只有跑、快跑、不回頭地跑。

口中鐵鏽氣越來越濃,心臟如雷搏動時,他望見不遠處矗立的城門,用盡全身力氣放出那枚響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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