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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恆笑了笑,「在影子裡,什麼人都有用。」

「然後呢?」秦灼問,「他們帶你回去,給你開了背嗎?」

「嗯。」

「你好了厲害,」秦灼臉埋在他胸口,小聲說,「要換成我,痛都痛死了。」

「我中間差點昏死過去。但那時候想,不能睡,并州這麼多人不能不明不白死了。還有我姐姐。」蕭恆深深呼吸一下,「我出來時看到了我娘的……身體,但我姐姐被賣了,她說不定還活著。我想我要找到她。但十年過去了我還沒有找到她。十年,我有時候想,如果面對著面,十年之後我真的能認出她嗎?我其實已經記不太清她的樣子了。」

蕭恆鮮少有這樣自剖心事的時候,秦灼也就發現,每次結束後也是他最依賴最脆弱的時候。秦灼倚枕半靠起來一些,像懷抱一隻雛鳥,把他的腦袋抱在懷裡。蕭恆側身摟緊他時他看到背部那血紅猙獰的傷疤,輕聲說:「我們會找到她的。」

蕭恆茫然重複,「會找到她。」

「是,」秦灼手指梳理他汗濕的頭髮,「一定。」

蕭恆靜靜抱著他,沒有說話。秦灼撫摸著他的臉頰,手指滑過頸邊,感覺到突突跳動的脈搏,仍忍不住一陣後怕。

他不知道蕭恆穿越了多少死亡才和他相見,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死亡的可能會把蕭恆從他身邊奪走。那顆以假亂真的人頭再度從眼前閃現,秦灼胃部依舊隱約抽搐。

還有這次,這次他雖然活著回來,但一個罪大惡極的禍首,和天命所歸的建安侯,潮州會怎麼選,他真的勝券在握嗎?如果局面超出掌控,如果潮州再次拋棄他……

蕭恆仰臉問:「怎麼了?」

秦灼笑了笑,只說:「我在想,如果你不在潮州過活,跟我家去,怎麼樣?我家裡水草很好,雲追會喜歡那裡的平原。水田很多,土也肥,你能種出很多莊稼。魚蝦比潮州要鮮美,橙子也比潮州好吃。節日也很多,各有各的花樣。」

秦灼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蕭恆在上巳遞給他的胡麻餅,說:「你小時候不是不常過節麼?我都給你補過。你的生日好好想想,還能約莫記得日子嗎?」

蕭恆說:「二月初六。」

他這麼斬釘截鐵,秦灼反倒愣了一下。先前問蕭恆,蕭恆說記事起就是糧荒,只記得乞討走的那條盛產死人窪和瘋狗的黃土大道。

秦灼扭他鼻子,「這不是想起來了。」

蕭恆說:「是你給我穿耳請神的那天。」

兩人靜靜對視一會,一下子都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從眼角滑落。蕭恆選擇這天作為自己的重生之日,是把這段感情放置在與生命同等重量的天平上。而什麼日子能夠神聖得過出生,什麼誓言能夠逾越得了死亡呢?

秦灼俯身緊緊抱住他,額抵著額,啞聲叫道:「你這個冤家。」

月牙的倩影入窗,透過靜垂的床帳,把紅被上鴛鴦交頸的身形照亮。此時此刻,地久天長。

***

岑知簡醒來發現又躺回自己的床上。

他在潮州的房間都是依照舊時布置的,但一些小東西都是梅道然給他淘的。像蓮花狀的香爐,老樹根做的筆山,葉形的筆洗,竹製的詩筒,雖然都不是奢靡之物,卻件件都要用心找尋。一縷陽光從窗中射入,服帖地抹在他發涼的臉部。不過短短年余,潮州竟比華州更像家了。

他睜開眼睛,一下子對上梅道然的眼睛,張了張嘴,感覺喉部劇痛,發不出一個音節。梅道然忙道:「你別說話,這次嗓子傷得太厲害,得好好養著。」

岑知簡笑一下,向他做一個手勢,壞了。

「沒有。」梅道然迅速說,「只是暫時沒法發聲。我再想辦法。」

岑知簡沒和他犟,問了另一件事:「他還活著嗎?」

梅道然曉得他指誰,點點頭,「將軍知道你有話要問,在銀環手下留了他三日。」

岑知簡又做了個手勢,「我想去見他。」

吃過粥飯後,岑知簡在梅道然陪同下走進府獄。房間被清潔過,並沒有料想中的腐臭氣息,但仍有些茅草酸澀的苦氣。呂紉蕙面牆坐著,像個苔石,或是樹瘤。

岑知簡踏進之後,梅道然站在外面,幫他把門合上。

呂紉蕙轉過身,平和地看著他,「你來了。」

岑知簡從他對面坐下,看向案上鋪設的紙筆,提筆寫字。

呂紉蕙看著他的筆墨走勢,道:「你娘?」

岑知簡手腕一抖,呂紉蕙發現他用一種傷獸的目光盯著自己。呂紉蕙嘆口氣:「你娘的死,的確是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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