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經追查到岑氏,影子決難全身而退,只能壯士斷腕。我們按照舊俗,掌事人員集會合議,但被你母親撞破了。」
桌案哐當一響,岑知簡霍地起身,心中驚痛無需筆墨,只靠目光便悉數擲在呂紉蕙臉上——所以你們殺了她?
呂紉蕙搖頭,「她只聽到依稀幾句話,但能夠推敲出和影子相關。於是內部議定一條順水推舟的計策。」
「這時候正需要一個替罪之羊,正巧你大舅父前來探親。他們一致同意,讓你大舅父頂罪。他是最早的創建者和退出者,雖多年未牽涉影子,但所知絕對不少。更要緊的是,他態度親向重光。如果扳倒皇帝,重光就是最大的皇位競爭者。你大舅父雖遠離中樞,但在朝中舊交頗多,他若振臂一呼,重光登基會順利很多。」
呂紉蕙道:「當年去積雲寺進香是你大舅父提議,所以你母親自然而然認為是他對你下的毒手。她逼問他,兩個人大吵了一架。但當夜她冷靜後,想到了我。」
「在積雲寺里,你母親多次想去查找你,被我阻攔下來。」呂紉蕙說,「她晚上找到我,控訴我,痛苦之下抓破了我的手臂。我怕驚動你大舅父,便告訴她,你並非她的親生之子,你是建安侯。岑氏為保皇嗣厥功至偉,她撫養你更是功德深厚,等你登基之後,會尊奉她為皇太后讓她頤養天年。」
結果呂向蘿得知親子已死,絕望之下,吞金自盡。
她到死都不知道,狸貓太子換了兩次。這個岑知簡,真的是她的親生兒子。
大顆淚珠順著鼻尖滴落,岑知簡渾身顫抖。
她的家翁岑玉正獻祭她的兒子,她的二哥呂紉蕙坑害她的兒子,連她的大哥,以為她的兒子被換替死之後,依舊對真相守口如瓶。
每個人都顧全大局、顧全忠義、顧全公子檀兄弟的正統血胤,誰顧念過她,最無辜、最無力,卻被卷進政治漩渦的這個可憐的女人?
呂紉蕙默然許久,拿過紙筆,密密麻麻寫了一張方子,道:「這是觀音手的解藥。丹竹,你娘也希望你好好活著。」
岑知簡抓過那張紙,果不其然,在藥引里看到了罌粟和別的東西。他雙手柄紙攏成團,丟在油燈里。
呂紉蕙急道:「你……」
岑知簡又拽過一張紙,寫道:你不就是想知道公子檀的下落嗎?
短短一句話,讓呂紉蕙眼中精光一熾。他整個身子跨過案來,緊緊捏住岑知簡手腕,用一種狂熱激動的嗓音喊道:「你知道公子在哪裡?怎麼可能……他在哪裡,我要見他!我們還……」
岑知簡掙開他,把新寫的紙頁舉到呂紉蕙臉前。
并州。
呂紉蕙先看到這兩個字。
元和七年,死於卞秀京屠城之前,并州抗齊一戰。
呂紉蕙一下子不動了。
鎮西將軍欲為并州亡者立碑,復親身查訪。於公子檀無頭廟宇,見此。
岑知簡擱開筆,從袖中拿出一塊薄瓦,瓦面已經褪色,依稀能夠看出藍色火焰和九瓣紫蓮的圖案。
在并州,這是為逝者超生之用。
岑知簡寫下最後一行,廟下丈余,出檀棺一尊。遺體證為公子,確鑿無偽。
如同天雷。
他真真假假的追隨者,為了心中執念或私慾犯下累累罪行。而這位賢明的君主、慈悲的君子,早已在保衛國土和人民的戰役中長眠地下,辭世多年。
呂紉蕙栽倒在地,喉中發出一段比哭激動比笑張狂的聲音。岑知簡不再看他,踉踉蹌蹌往牢門走去,門鎖打開的喀啷響動聲像拆開他渾身骨節,他雙腿再使不上力,身體一晃跌在地上。
梅道然衝上前緊緊抱住他。
他聽到岑知簡損毀的喉嚨里發出的絕望哀號,他聽不清但他卻知道,岑知簡聲嘶力竭地喊著:娘!
人死不可復生,她再也無法得知真相。就算靈魂有知,行莫丑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她還會願見這樣一個刑餘之人,會認自己做兒子嗎?
他恨影子,而事實已然鑄成,卓鳳雄已經化作一堆焦炭。再恨也是枉然。
梅道然抱緊他,在他不知道的無法過去的真相外,低聲安慰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岑知簡失聲痛哭。
第331章 九十七 小雲
岑知簡離開當夜,銀環入府獄,割掉呂紉蕙的腦袋。翌日,反戈營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