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瓊枝冷嗤一聲:「李貞澤,我呢,我以後死了埋哪?」
李貞澤語氣沒什麼情緒:「隨你,你還年輕,改嫁也隨你。」
「王八蛋!李貞澤,你真不是個東西!趕緊咽氣吧!」高瓊枝一把拽住自己女兒的胳膊,氣沖沖走了。
李青辭斂目,沉默站著。
李貞澤突然輕笑一聲:「我要死了,你開心嗎?」
李青辭淡淡道:「不開心,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誰都不會開心,何況你還是我爹。」
頓了頓,李青辭又道:「我娘應該會開心。」
李貞澤默然,片刻後,他緩緩道:「她啊,若是人死後十八年投胎,她如今也兩歲了。」
李青辭看著他,心緒複雜,問了一句:「你對我娘有過愧疚嗎?」
「沒有。」
李貞澤答得毫不遲疑:「當初,我雖然是故意引誘她,借她上位,可我從未苛待過她,不曾疾言厲色,不曾納妾娶小,在我任職戶部員外郎後,我曾向聖上請旨,為她討封誥命,可惜她沒等到旨意下來就死了。」
李青辭沒有接話。
李貞澤自顧自說著。
「我還想將她爹調到近京的遂寧府,可惜當時我位低言輕,等我有能力的時候,她爹早就不在了。」
「後來,我任戶部郎中一職,花費頗多心思給她外家弄到了鹽引。」
「我是利用了她,可我也打算還恩,是她自己命薄,死得太早,沒等到後來享福,這不是我的錯。」
對於李貞澤這番辯白,李青辭不予評價,將死之人,說什麼都是枉然。
他只問了一句:「我娘死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回來?她察覺自己活不長了,便給你寄信,可是等了一個月,等到死都沒等到你,在她死後兩個月你才回來。」
李貞澤臉上浮現迷茫,似乎是在努力回想。
半晌,他低喃道:「那時剛開年不久,戶部要稽核、清點上年的開支,又要批覆今年的預算,我當時為了功績,選擇去地方府縣巡查。」
「每天沒日沒夜、馬不停蹄,兩個月跑了三府十九個縣,玉香寄的信在巡撫衙門,我並未收到,等我回到巡撫衙門交職,剛好收到你祖母報喪的信。」
李青辭聽完,心裡湧出一股無力,他抬手掩面:「我娘不知道,她以為是自己又哪裡做錯了惹你不喜,讓你厭惡到死前都不想見她最後一面,她那時候總在哭、總在哭,隔一會兒就要我去門口等你。」
他三歲就已經知事,他能察覺到母親和那些官員家眷交際時所受到的鄙夷。
那些人都覺得母親配不上父親,覺得母親容貌、才情中下,又是小門小戶出身,外家還是商賈。
父親對母親總是冷淡寡言,母親常常因為他的一言半語,思來想去、寢食難安。
許久,屋內再未響起聲音。
正當李青辭想離開時,他爹又開口了。
「這是你娘自己的問題,她總是多思多慮,有什麼事都悶在心裡,渾身透著一股小家子氣,拘謹又侷促,一天到晚惴惴不安,她……」
語氣停頓一瞬,轉而又道:「本來你還有個同胞妹妹的,那時你兩歲多,你娘思慮過重,身形消瘦,五個月的時候沒保住孩子,事後經常以淚洗面,這才傷了身子。」
李青辭聞言一怔,他不知道,沒人跟他提過。
李貞澤不知為何,又重複一句:「是你娘自己的問題,是她沒保重好身體。」
李青辭氣極反笑:「她思慮煩擾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你冷待她!給她口吃的、弄兩件好衣裳穿就不叫苛待嗎!」
對於兒子的怒聲詰問,李貞澤神色淡然,面上沒有半分觸動。
他的視線定格在李青辭臉上,盯著李青辭的眉眼看,笑問:「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扔在鄉下嗎?」
李青辭懶得回答。
李貞澤依舊盯著他看,語氣淡漠:「因為你像你娘,越長大越像,看見你我就覺得煩,索性眼不見為淨,遠遠打發了。」
李青辭勾起嘴角,神情極其諷刺,他冷冷看著李貞澤,一語未發。
李貞澤移開視線,慢慢眯起眼睛:「本來我都記不清玉香的樣子了,你這一回來,又讓我想起來了,真是徒添煩擾,早知這樣,就該在玉香死的時候,順手掐死你,一了百了。」
如此涼薄的語氣,李青辭毫不懷疑,若是他爹回到過去,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掐死他。
「你們母子倆真是如出一轍的令人生厭,你娘活著的時候令我厭惡,總讓我想起曾經那些不堪,她死了,還有一個跟她相像的你來給我添堵,總讓我想起她。」
「如今好了,我要死了,什麼煩心事都煙消雲散。」
「我這一生,雖少時艱辛、難堪,但後來也算如意。」
李貞澤低聲喃喃,眼神虛散,不知道是在跟兒子說話,還是在跟自己說話。
李青辭站立一旁,靜默不語。
「先有髮妻扶持,一路讀書科考,最終狀元及第,後有續弦襄助,官途坦蕩,得蒙聖眷,高官厚祿,大權在握,若是能再活得久一些,尚書一職如探囊取物。」
「不過,我雖折了壽數,但得了一把萬民傘,也是值當,算是死得其所,心中並無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