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復禎失魂落魄地鑽進車廂。過了許久,裡頭傳來壓抑的嗚咽聲。
她躲在車廂里偷偷地哭,哭累了就靠著迎枕睡著了,就連夢裡,夢到的也是那漫天皚皚的白雪,皚皚的白骨,滿地的哀鴻。
夜幕時分,衛隊終於趕到郊外的驛站。
徐復禎下車的時候披上了斗篷,她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紅腫的眼睛。
霍巡沉默地接她下了馬車。徐復禎一抬頭,卻見驛站對面的一棵榕樹下依偎著十幾個面黃肌瘦的百姓,正木然地看著他們。
徐復禎怔神片刻,卻什麼也沒說,低下頭默默走進了驛站。
驛丞迎了上來,他的面色也是枯瘦蒼白的。徐復禎問他:「外面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驛丞低頭袖手道:「他們都是附近縣裡的苦命人。今歲的大旱他們交不上糧稅,田屋都抵出去給官府了。唉,旱災之後又是雪災,他們沒個去處,早晚要凍死。小的看他們可憐,在驛站給了個容身之處。」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
驛站是給官兵借宿所設,雖偶有收留行腳的庶民,但那也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說的。他惶惶抬眸看了徐復禎一眼,趕緊補充道:「如今貴人來了,小的自然叫他們迴避。貴人要是嫌礙眼,小的去把他們趕遠些。」
徐復禎蹙眉道:「你去叫他們進來吧。外面天寒地凍怎麼宿得了人。」
她管不了路邊的凍死骨,總能給活著的人一晚庇身之所吧。
驛丞大喜過望,連連朝她作揖,道:「貴人大善。貴人放心,小的就讓他們歇在大堂一角,絕不驚擾貴人。」
徐復禎轉身帶著菱兒和錦英上了樓。
那客房積著灰塵,已很久無人打掃。錦英和菱兒打掃了半日,終於鋪好了被席。
主僕三人圍桌對坐,彼此沉默無言。她們白日都看到了路邊的場景,那場面菱兒還好接受一點,徐復禎和錦英卻是頭一回見這麼有衝擊性的場面。她們是養在繁華京都的閨閣少女,此等慘狀別說親目所見,簡直聞所未聞。
驛丞端了一碗豆羹上來。錦英接過去,拿著匙羹攪了攪,裡頭只有稀疏的幾十粒米。要是在秭山縣驛站她指定要發火了,不過,此地遭了災,也講究不了那麼多了。
她轉頭對驛丞道:「我們有兩個人呢,只端一碗來算怎麼回事兒?再說,怎麼不先把小姐的端過來?」
驛丞訥訥:「這、這就是給貴人用的。我們這裡實在是沒有餘糧了,二位姑娘只能自便了。」
錦英「啊」了一聲,轉頭看向徐復禎。
從前侯府各種煮得稠稠的羹食小姐都挑三揀四,就這連羹都稱不上的稀湯小姐會喝嗎?
徐復禎瞥了一眼那豆羹,揮揮手讓驛丞下去了。
錦英有些揪心:「小姐,你喝這個也太委屈了!」
徐復禎拿著匙羹在碗裡來回攪動,徐徐嘆了口氣道:「我沒想到世道這麼艱難……」
外頭忽然吵鬧起來。
主僕三人朝門外望過去。
「菱兒,出去你去看看。」徐復禎吩咐道。
菱兒應聲出去,過了一會兒又折回來,面露難色道:「小姐,還是你親自去看看吧。」
徐復禎疑惑地放下匙羹,披衣出去,卻見樓下跪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婦人,懷裡抱著個稚童,被兩個玄衣兵衛死死攔在樓梯口。
她正聲嘶力竭地哭喊:「求求貴人,施捨一點粥米給我苦命的孩子吧!她就快餓死了!」
一群舊衣襤褸的百姓圍坐在大堂一角,木然地看著那婦人哀嚎。
驛丞氣急敗壞地在一旁拖拽那婦人:「你找死是不是,驚擾了貴人,所有人都得出去受凍!」
那婦人枯瘦的身子卻爆發出驚人的定力,任那驛丞如何拖拽都定定地跪伏在樓梯口,口中仍在不斷呼喊哀求。
「怎麼了?」
徐復禎倚著二樓的圍欄,開口打斷了樓下的爭執。
她的聲音清淩淩的,雖然不大卻分外有力,那二人的聲音都停了下來,仰頭看著她。
那婦人反應過來,連連磕頭,口中直道:「求求貴人行行好,這孩子三天沒吃東西了,馬上就撐不住了!」
她磕頭的力道極大,連樓上站著的徐復禎腳下都感受到震顫。那聲音淒楚尖利,聽得人心裡分外不是滋味。
「別磕了。」
徐復禎讓兵衛拉住那婦人,一步一步走下樓梯,站在兩格階梯上看向那婦人手中的孩子。
那孩子極小極瘦,細薄的皮肉乾巴巴地貼在骨頭上,襯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特別大。
「她多大了?」
「五歲了。」那婦人忙道。
這孩子竟跟秦懋如同齡,五歲的孩子長得這么小!秦懋如的體積是她兩倍還大。
徐復禎動了惻隱之心,對驛丞道:「給這孩子一碗羹湯吧。」
完了。驛丞心想。
果然下一瞬,縮在一角的百姓們紛涌而上,幾個兵衛迅速上前攔住他們。那些百姓前進不得,紛紛跪在地上朝她磕頭,口中亂亂道:
「施捨我們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