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的踽踽獨行里,這是他頭一回把自己隱秘的內心訴諸於人:
「只有權力能救他們。」
「家父得先帝器重,是天子身邊的重臣。當時今上尚未登基,甚至頗為仰仗家父,連我去王府伴讀都是今上向先帝求來的。
「不謙虛地說,十二歲之前,我要什麼就有什麼。我那時對權力二字沒有概念,以為那是與生俱來的東西。
「直到家父獲罪,我從朝廷重臣之後淪落為階下囚之子,一夕之間見識了什麼叫世態炎涼。甚至因為我的出身,那些從前見都不會見到的驛卒、士兵,都以打壓欺辱我為樂。
「我第一次,從押送家父流放的士兵身上體會到了什麼叫權力。他們欺辱我,我能反抗,但家父就會因此遭罪。為著這麼一點壓人的權力,我硬是受了一年的欺凌。」
他定定地看著徐復禎:「有一點權力,就可以左右下位之人的榮辱;有無上的權力,才有資格救世。」
徐復禎沒想到他有這麼悲戚的過往,不由紅了眼眶,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簌簌落了下來。
她哭,也有傷懷己身的意思:她明白霍巡的那種落差。
當初姑母死後,侯府的下人為了討好王今瀾成日明里暗裡地踩她。可是那到底是下人,再放肆也不能真的踩在她的臉上,饒是如此已令她不堪其辱。
他曾經是那樣高高在上的貴公子,一朝墜落凡塵,所受的磨難一定比她更屈辱百倍吧!
徐復禎真情實感地為那個十二歲的少年落淚。
霍巡走到她身
側,取出帕子給她擦眼淚,有些無奈地笑道:「傻姑娘,哭什麼?那些都過去了。」
他半蹲下來,捧著她的臉,細細地親吻她面頰的淚痕。那淚水又咸又澀,就連他自己都沒為自己流過那麼多眼淚。
徐復禎抽噎地止住哭泣,斷斷續續道:「即便是過去了,那也是不能磨滅的傷痕。」
就像她前世的遭遇一樣。哪怕是重生了,也經常在午夜夢回曾經悽惶的時日。
霍巡沉靜地說道:「何嘗不是涅槃重生呢?」
徐復禎仰起頭看他。長長的燭芯壓得火光忽明忽滅,連帶著那張清俊的面龐也覆上了重重的陰影。
涅槃重生麼……
徐復禎心裡像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
自她重生以來,憑著一份不甘的怨念,把王今瀾趕走,把自己的下半生牽繫在一個罪臣之後的身上,如今還要隻身返回撫州跟自己的族人爭財產。樁樁件件,都是她從前想都不會想,更絕無可能辦到的。
她也在涅槃重生麼?
好歹借著高貴的出身,她可以為自己一搏。
可那些身如草芥的百姓,命運就只能依託在掌權者的良心之上。若逢如今的世道,那些覆在雪地里的災民,便只能嘆一聲生不逢時。
霍巡起身走到窗邊去推開緊閉的木窗。雪粒夾著風湧進來,打破了屋裡沉重凝滯的氣氛。
冷風吹得徐復禎的鬢髮向後飄拂,她素來畏寒,此刻卻覺得堵在心頭的鬱郁之氣被那冷風吹散,心神驀然清明澄澈起來。
權力。
徐復禎將手掌張開,又緊緊攥成拳頭。
原來下位者的命運,真的就是當權者一句話的事啊。
夤夜深沉,絮絮重雲遮住了星月的光點,那雪光卻又映照出一片森然的白。
盛安九年冬月,淮北雪深盈尺,溝渠成冰,官道難行,徐復禎的衛隊穿越歧舒兩州整整花了七八日。
路上,她一直克制著自己往外看的衝動:她既然無力改變他們的命運,見了也只是徒增傷懷罷了。
直至進入洪州府,那滿目的蕭然才漸漸地透出一線生機來,雖仍隨處可見居無定所的流民,到底沒有路邊凍屍那般的駭然景象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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