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嗒,嗒,嗒……」
馬蹄的聲音在青石板上響起,徐復禎心下一喜,探身望去,眼裡的笑意卻一凝。
來的是一駕敞闊的紫檀木馬車,朱漆華蓋上綴著金線織的流蘇,帷幔兩側懸著金鈴,正隨著馬車的駛動發出悅耳的鳴佩之聲。
霍巡不會用這麼張揚華麗的車駕。念頭轉過,徐復禎已經認出文康公主府的徽識。
她心裡沉了沉,文康公主過來幹什麼?
一個穿著繡暗雲紋白衫的僕從撐著傘,將馬車上的文康公主扶了下來。
她穿得很正式,佩綬懸珠,一身玄青色繡雉雞九疊翟衣的公主朝服,
像是剛從朝會下來,未及更衣便直奔此地。
徐復禎直覺公主是來找她的。
果不其然,文康公主見了樟樹下的徐復禎,半分意外也無,施施然上前,森然凝視著她。
對門廊下的燈籠照在公主的臉上。
她本就生得艷麗,又畫了濃妝,可是此刻面色陰沉,昏黃燭光的照耀下,簡直如玉面羅剎般來者不善。
不說換作旁人,便是幾個月前的徐復禎見了,恐怕也要心生畏懼。
不過如今的徐復禎倒沒了那麼多畏首畏尾的顧忌。
她跟霍巡的事已經被秦蕭知道了,再多一個公主知道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她也無求於公主。
再者,通過與公主的這幾次接觸,徐復禎對她已沒有最初的那種敬畏了。
徐復禎撐著傘上前,朝著文康公主施了一禮。
她沒等到霍巡,心下正鬱悶,那禮數雖挑不出差錯,可落在文康公主眼裡分明有了一絲敷衍的意味——
她冷覷著徐復禎,一想到自己等會兒要說的話,陰沉的臉色里浮起幾分快意:「看來徐姑娘沒有等到情郎呢。」
她說話直白,徐復禎只作聽不出文康公主話語裡的譏諷,低眉垂目道:「這似乎與公主無關吧。」
「無關?」文康公主注意到她的戒備,冷笑道:「是與我無關。只不過看在你在歧州舒州給我掙下好名聲的份上,不忍心見你受到霍巡的矇騙,特意冒雨來告知一聲。你怎麼好像一點也不歡迎?」
徐復禎狐疑地隔著雨幕望著她。
矇騙?霍巡能矇騙她什麼?
文康公主嘴裡向來吐不出什麼象牙,她又要使什麼壞招?
徐復禎心中戒備更甚,想起霍巡說過不要跟文康公主和周家走得太近。看來在剛下雨時她應該先回侯府去的。
文康公主自顧笑道:「他是我的裙下之臣,你不知道嗎?原先他要與你廝混,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今日的大朝會,他把我給耍了,我忙前忙後為成王做了嫁衣!如今他跟成王拿著欽差的印信溜之大吉,我也沒什麼好幫他遮掩的了!」
徐復禎聽到「裙下之臣」的時候腦子便「轟」地一聲,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湧進了大腦,又凝結成像數千根針刺向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背叛……這是她的心結所在,幾乎成了重生一世的夢魘。
幸而她理智尚存,壓制住了本能的棲惶:
霍巡那麼矜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向公主自薦枕席?定然是文康公主在朝會上被他擺了一道,惱羞成怒之下故意跟她說這些話罷了。
「……你以為他為什麼鍾情你?他在秦蕭門下鬱郁不得志,想把你奪過來報復秦蕭罷了。等你真的跟秦蕭解了婚約,他就會棄你如敝履。我從八歲就認識他,他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多了……」
徐復禎心亂如麻,根本沒有聽進去文康公主後面的話語,也無暇去想為什麼公主會知道她的行蹤,只顫抖著手去解系在樹上的馬繩,打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文康公主說了半日,見徐復禎半點不為所動,竟然還想一走了之,不由心頭火起,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腕。
徐復禎掙脫不過,被迫與她對視。
文康公主一雙銳利的眼眸里交織著惱怒與快意的光芒:「怎麼,你還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相信有什麼堅貞不移的狗屁愛情?男人是什麼秉性,我比你清楚多了。你還不如跟著我,我幫你讓他付出代價!」
不對,不對,霍巡不是那種人,他跟秦蕭不一樣。公主一定是想利用她報復霍巡罷了!
徐復禎用力掙開手腕上的鉗制,公主那塗了蔻丹的指甲在她的皓腕上劃下數道紅痕。
一道驚雷閃過,照亮了半個夜空,公主綬帶下的那枚玉佩明晃晃地閃過徐復禎的眼睛——
徐復禎一時如遭雷擊地定在原處:那枚玉佩,縱然她只拿在手上把玩過一次,可是絕對不會認錯。
霍巡視若珍寶的玉佩,連她都不捨得給,怎麼會出現在文康公主身上?
文康公主一看徐復禎那驚諤得無以復加的眼神便知道她的目的達成了。
她順著徐復禎的目光看向腰間的玉佩,順手解了下來勾在指尖。
繫著玄色絲絛的羊脂白玉顫顫地懸在鮮紅的指甲上晃蕩,重錘似的,一下一下地重擊著徐復禎倉惶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