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要拿扶皇后攝政的頭功,此時也不得不提醒周家調撥殿前司諸班加強皇城護衛。
然而她不願意讓周家知道成王的謀劃:
跟前世一樣自然讓渡皇位對她而言是最好的局面。若是讓周家提前知道了成王的意圖,勢必會先發制人。到時候逼反了成王,無論周家贏還是成王贏,她都會瞬間失去利用價值。
好在這時,沈珺帶著一支十五人的先鋒輕騎悄悄進了京。
徐復禎向皇后借了便利,將那十五人悄無聲息地安排進了重華宮。
四皇子住在重華宮葆中殿。
自成王進宮後,徐復禎也搬到了重華宮後殿東配殿居住。為皇后的安全著想,她本欲讓皇后也搬過去,只是這樣實在不妥,只好作了罷。
是夜清宵無雲。皎藍色的月光映著雪光,銀藍清輝透過菱花窗灑進殿內光亮的金磚上,隔著層層紗帳,還是漏進了徐復禎眼睛裡。
她睡不著,隱隱覺得今夜有大事發生,不由伸手去打開床榻內側的暗格,摸了摸裡頭那方黑檀木長匣,柔潤溫涼的觸感使她安心了不少。
忽然外頭有腳步聲響起,徐復禎一驚,正待側耳傾聽,外頭卻響起小太監可喜兒的聲音:「徐女史,四殿下不能入眠,想請女史過去安撫一二。」
難道四皇子與皇帝父子連心,也預感到今夜有不好的事發生?
徐復禎趿了鞋子下去,想了一想,又回頭把暗格里的那方長匣抱上了,這才披了外袍走出去。
四皇子的寢殿比她的還要大,卻比她的寢殿要暖和得多。
四皇子惶惶然坐在床上,一見徐復禎在床邊坐下,便埋頭緊緊抱住她。
自他生母過世後,他唯獨與徐復禎親近些。
「女史,」稚嫩的童聲顫顫,「屋裡那麼多人,我好害怕。」
徐復禎眼睛掠過殿牆後的金絲幔帳與蘇繡屏風,微微嘆了口氣:「殿下別怕。他們是來保護你的。」
她哄著四皇子睡下,開始給他唱童謠:「雨綿綿,夜未央,甜夢長,入夢鄉……」
明明是清寒的春夜,沒有半分雨水。可是她沒聽過別的歌謠,只能給他唱這首留在她記憶里母親唱過的童謠。
她的聲音輕而婉轉,空靈地繚繞在寢殿上空,四皇子合上了眼睛,呼吸漸漸沉穩。
到最後,只剩下她幾不可聞的歌聲和越奏越快的心跳。
殿外傳來漸漸清晰的數重腳步,她絕對沒有聽錯——那些人是衝著四皇子來的。
長生殿裡那位君王已經亡故了麼?是新授的攝政王過來接四皇子聽旨麼?徐復禎的手緊緊按在身側的黑檀長匣上,等著殿外來人的到臨。
殿門被推開了。皎藍色的月光斜著透進層疊幔帳掩映的
寢殿,徐復禎坐在暗處,將來人看得分明。
為首的那人身量高挑挺拔,穿著鷺鷥補紋青緞官服,徐復禎認得那只是六品的朝服,可穿在他身上卻顯出一種手到擒來的從容弘雅。
斜月恰好照著他一側的面龐,自高挺的鼻樑處拉起一道長而鋒利的陰影,向著她的那一側是晦暗的,只能堪堪看到因清瘦而更顯得鋒棱的下頜。
他清減了好多。
徐復禎怔怔地想。
第74章
霍巡領著四個紅袍武官徐徐走進昏暝殿內,率先半跪了下來。孤松獨立的姿態,眉眼卻是低垂的:
「聖上晏駕,請四皇子前往長生殿聽旨。」
冷清平靜的聲音,仿佛在敘述簡單的日常。
殿外侍立的太監宮女頓時嘩啦地跪了一地。
徐復禎心裡卻鎮靜了下來。所有的不安惴亂不過源於未知的期待與緊張罷了,一旦答案揭曉,心便落到了實處。於來人是,於來事也是。
她的目光從那半跪的人影上掠過,輕輕搖了搖睡夢中的四皇子。
「殿下,醒醒。該去長生殿看父皇了。」
女子輕柔的聲音在寂闊的殿內響起,跪在後面的武官不由抬頭望去。
四皇子的床幃在殿內最深處。
借著外面投進來的月色,依稀可見昏暗金帳飄動,像仙山繚繞的金霧般,自裡頭緩緩走出一個衣袂翩躚的妙齡女郎,逆著光看不清形容,倒是先看清了那半披著如緞般光澤的烏髮。
她右手牽著年幼的四皇子,左手豎捧著一方玄色木匣,緩步從昏暗處走出來。
銀藍色的清暉自霜白的裙擺一寸一寸往上爬,照亮了她的裙裾、腰帶、袍領,最後攀上如玉璧雕砌成的脖頸面龐上。未施脂粉的臉龐像一塊冰,冷而清透。唯有眉眼是濃烈的黛黑,落在那張素麵上分外奪目。
像是自廣寒宮裡走出來的仙子,周身上下只有濃墨的黑與冷清的白。
穿戴整齊的四皇子被她牽著走到半跪的人面前。四皇子用手揉揉睡眼,惺忪地看著面前半跪著的陌生的將官。
迎到四皇子,武官們都站了起來,為首之人卻仍似入定般半跪在光潔冰涼的金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