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道長的面,水嵐不敢有所隱瞞,反正徐夫人也知道了霍巡的存在,她便把那天的情形事無巨細都道了出來。
當聽到徐復禎睡夢中還在念叨霍巡,徐夫人臉色一黑,有些怪水嵐口無遮攔,影響了徐復禎的閨譽。好在鴻鈞道長是世外之人,想必不會見怪。
她轉頭看了一眼霍巡,見他臉色凝重,並無得意之色,這才臉色稍霽。
鴻鈞道長沉吟道:「這是魘驚。」
「魘驚?」徐夫人不解。
「就是太醫說的離魂症,離魂的原因就是魘驚。照水嵐姑娘所說,徐姑娘那日非常焦躁不安,應當是感知到了危險。其實那所謂危險,就是她的心魔癥結罷了。她自己克服不了,身體以為過不了這個坎,就醒不過來了。」
「心魔癥結?」徐夫人連聲說道,「那是什麼?那該怎麼辦?有辦法讓她醒過來嗎?」
鴻鈞道長捻著須道:「找出那癥結所在,用外力幫她克服了,人就醒過來了。」
「怎麼找?」徐夫人急急道。
「那癥結就是她最在意的事或人。你們是她最親近的人,應當由你們來想想,是誰對她影響最大?」
徐夫人啞然。說起來自從徐復禎進宮,她便再也不知侄女心中所思所想。她把目光投向了水嵐。
小姐最在意的人?這還用問嗎。水嵐脫口而出:「那自然就是霍公子。」
當初她的一蹶不振也是因為霍巡,昏迷之前糾結的也是霍巡不要她。水嵐幾乎肯定,小姐的癥結就是霍公子。
霍巡卻覺得那個人是秦蕭。
錦英在一旁聽著,心下暗忖:她怎麼覺得,小姐的心結其實是她自己呢?
第97章
鴻鈞道長告訴徐夫人,找個與徐復禎昏迷那日相似的夜晚,設個法壇為她去魘,她便能回醒過來。
因她是在望日昏迷,本該在同是望日的中秋去魘,然而七月十五的雨水蓋住了月亮,因而該優先擇定雨天。鴻鈞道長善觀天象,中秋無雨,只有八月十二有一場夜雨。
這種事越拖變數越大,徐夫人與道長一拍即合,定下就在八月十二那日為徐復禎去魘。
當日戌時差一刻,屋裡的法壇設好了,其實無非是在屋子中間置一張長方條案,上面擺了一對白燭、一隻香爐,郁濃的沉香緩緩地漫開來,像極了道觀神龕下的香案的氣息。
去魘的引子,便是取來那癥結之人的髮絲,將其燒成灰燼作引。
水嵐篤定該由霍巡出這一縷頭髮,而霍巡想的比水嵐深些。儘管他不願意讓秦蕭在場,可他知道徐復禎的癥結由秦蕭而起,該用秦蕭的頭髮作引。
徐夫人最後拍板,讓他們二人各剪下一寸頭髮扔進火盆里。
刻花白銅火盆里一東一西地各據一綹髮絲,隔著最遠的距離。
錦英趁著眾人不備,偷偷鉸了一寸徐復禎的頭髮也丟進火盆里。
瑩藍色的火光竄起來,將那幾綹髮絲舔舐進去,不多時便燒成了一團灰燼,雜糅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它們燃燒前的涇渭分明。
若非為了她,霍巡和秦蕭根本不可能這樣地湊在一處;當然若非為了她,他們本也不會這麼水火不容。
霍巡看著盆里漆黑雜糅的頭髮灰,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這樣是不是太兒戲了些,那混雜著兩個人髮絲的引子,真的能順利喚醒她嗎?
他轉過頭去看徐復禎。
水嵐已經照著道長的話扶著徐復禎坐了起來,因她尚處於昏迷中,頭是斜斜地歪著,抵靠在水嵐的肩頭。
屋裡的人都凝望著她的臉。
屋
里昏暗暗的,靠著一對白燭照明。白燭上跳躍的火光映著幽瑩的藍,照得那張脆白的臉有種不似人間的冷異美感。
鴻鈞道長命錦英取來一盆水放在徐復禎身側,將那頭髮灰盡數灑進了水中。凝成一塊的灰燼虛虛地浮在水面上,在燭火下透著紺黑的光澤。
道長閉著眼睛,嘴唇翕動著,卻並不見有聲音出來。
他不開口,屋裡沒人敢說話。
窗外秋雨霏霏,打在屋檐窗戶上奏出冷清的聲響,愈發顯出屋裡的寂靜。忽然雨急了起來,噼啪地拍打著庭樹的木葉,恍若夏季的暴雨。
鴻鈞道長陡然睜眼,將徐復禎的頭按進了水盆里。此時那頭髮灰早就沉入了盆底,隔著粼粼的水面,像烏深的潭底,觸不到盡頭。
水底下咕嘟咕嘟地冒起泡來,徐夫人真怕她出了什麼不測,忍不住站了起來。
好在鴻鈞道長又把徐復禎的頭從水中提了起來。
水滴順著她的面龐上滑下來,鬢邊的青絲凝成一縷一縷,濕漉漉地貼著臉頰,在昏藍的光下透出一種動人的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