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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畫缸旁邊站定,從裡面抽出了一卷畫軸,拿在手裡徐徐地展開來。

四尺四開的彩邊絹,上面用清潤的筆觸勾勒著一個身穿海棠紅襦裙、挽著流雲髻的少女,長眉月眼,唇角半點梨渦隱現,只一眼徐復禎便認出那就是她自己。

邊上落款是霍巡的字跡,上面寫著「憶閒風齋初見禎兒丁亥年臘月作於興元府」。

徐復禎反應過來這是她和霍巡的初見。丁亥年是盛安九年,他們七月初見,到十二月他竟還記得她的樣貌打扮。

她不由微微笑起來,合上那捲畫軸放在一邊,又取過一旁的畫軸展開。

依舊是四尺四開的彩邊絹,畫著一個立在橋邊的少女,正仰頭看著煙火。流暢的線條一筆勾勒出秀挺的側顏,不消說,那還是她。

落款寫著「戌子年中秋夜憶去歲同禎兒涿河畔共賞煙火」。

徐復禎看著畫中的少女指尖一顫。盛安九年的中秋是跟霍巡一起過的嗎?

她漸漸想起來,那年中秋發生了很多事情。

她發現了姑父在外頭的相好;她還被霍巡拽著跑到了涿津橋去看煙火;她小小地使了個計謀,把王今瀾趕出了侯府,還差點要了秦蕭的命。

徐復禎又抽出第三幅畫。

畫作背景是用墨青色暈染的山林夜色。少女靠在朱漆闌幹上,微微仰著頭,紅唇鮮艷豐潤,胡粉色顏料在眼裡點了數點高光,像蓄著的清淚。

落款只提了一句詩:「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沒有描述,沒有日期,但是徐復禎一下子想起來了。

九年重陽節,她隨姑母去郡王府別院做客,在那裡挨了沈珺一鞭子;郡王妃收了她做乾女兒,又跟著表姐沈芙容認識了文康公主。

也是在別院半山的棲鳳閣,霍巡憑著一個吻走進了她的心裡。

第四幅畫的筆觸很少,黛青色的陰影勾勒出一副皓月雪霽圖,當中一個穿素錦斗篷的少女,烏髮雪膚素衫,像自雪裡走出來的仙娥。

落款「夜對孤燈不成眠己丑年冬月憶禎兒作」。

這是在撫州的時候。徐大太太給了間沒有護衛的屋子給她住。三九寒天,他徹夜睡在她的屋外守護她。

那時徐家在她面前還是一個強大的對手,她靠著巧勁才能從徐家手裡拿回自己的財產。現在徐家已經分崩離析,她也不是從前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了。

徐復禎心中百感交集,又展開第五幅畫。

背景是藤黃顏料虛繪的草廬,使了山水畫的技法,用淡墨畫出蒸騰的煙霧,跪坐的少女的臉半隱在煙霧後面。

落款「東陽山煮茶,今憶之恍如隔世矣己丑年暮秋作」。

徐復禎心裡顫了顫。這是盛安十年的二月,那時他們久別重逢如膠似漆,誰也沒想到即將迎來真正的分別。

她那不堪回首的兩年裡,原來他也是一樣的摧心剖肝。他當初是懷著怎樣的思念落筆,又經過了多少個日夜的觀瞻撫觸,連畫布都起了毛邊。

一滴淚落在畫卷上,徐復禎嚇了一跳,連忙用袖子去擦,誰知袖子的綢布不吸水,她又手忙腳亂地找帕子。

待擦掉畫布上的淚水時,那淚滴已化開了大半,將畫中人那本就暈染得若隱若現的臉龐變得更加模糊。

沈芳宜說他很寶貝這些畫。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弄花了他的畫,也不知道會不會生氣。可是,本來畫的就是她,霍巡怎麼會跟她生氣?徐復禎眼裡還含著淚光,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她擦了淚,取過第六幅畫軸。

這幅畫卷明顯比其他幾卷要新一些,她展開一看,卻是怔住了。

很精細的畫面。瑩黃的色調,蘇繡屏風投下的仙鶴剪影與地毯上的彩鳳交織在一起。少女在羅漢榻上沉睡著,一隻手放在小腹上,眉心微微蹙起。

徐復禎腦子轟然一聲。

這是在政事堂側殿的暖閣里。那時她身子不適,先行去暖閣里歇下了。後來她做了個夢,夢見霍巡進來看她,還親吻了她。

那時他們還沒和好。所以,那不是夢嗎?

徐復禎別過眼去看落款:「禎兒眠時方可愛庚寅年季春作於京城」。

徐復禎氣笑了。她想起霍巡關於刺蝟的那番論調。他是覺得她醒著的時候跟刺蝟一樣吧?

六幅畫軸擺在書案上,徐復禎依次看過去,那被她淡忘的記憶隨著畫作串聯了起來。

她是怎樣從寄人籬下的表姑娘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雖聚少離多,可他一路見證了她的成長。

在她忘記了自己進宮的初衷時,霍巡幫她守住了。

而她給了他什麼回報?先是把他咬得見了血,再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徐復禎立刻心疼起來,也不知道他的傷口要不要緊。可是,他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他們的關係明白告訴她呢?

倘若她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唯一,就算記憶還沒恢復,也不會因為患得患失跟他鬧得那麼厲害。這下可怎麼收場呀?

她把那畫軸卷好放回了畫缸中,關好書房的門,轉身回到前廳領著水嵐離開了。

在角門看到那位老僕,徐復禎叮囑他:「老伯,我進宮去找霍大人,今日登門之事就不必告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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