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耳邊的嘈雜似遠又近,漸漸徐復禎已聽不清那些人聲,萬籟匯成磅礴浩渺的鼓譟之聲,密織成網的滂沛彌天捲來,直把天地都要顛倒過來。
蒼茫無邊的黑暗裡,她的五感反而更加敏銳起來。
冰涼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臉上。
有人在為她而哭嗎?
徐復禎努力地睜開眼睛。
黑,真黑啊。
她還不能視物,先摸了一把臉上的水滴。原來那不是憑弔她的淚,是屋檐漏下來的雨水罷了。
她坐在原地愣了很久。
漏雨的屋子,似乎是不該出現在她身邊的。
不過……遙遠的記憶席捲上來。
徐復禎環顧四周。
木門緊緊關著,隔絕了所有的光線。這樣深沉的黑暗裡,她卻能把屋裡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狹窄的空間裡擺著一床一桌一椅,角落還堆著些許雜物,瀰漫著深重的霉氣。耳邊的鼓譟是滂沱雨聲,這是一個夏秋之交的雨夜。
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場景翻湧上來,就可以迅速讓人想起那時的處境。
徐復禎抿緊嘴唇,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多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經歷過,就算重回前世的困境,她也無所畏懼。
她從床上站起來,在潮濕的地面上走了兩步。再一回頭,卻發現方才躺著的地方仍舊躺著一個少女,烏黑濃密的發襯得一張素麵小巧而蒼白。
徐復禎訝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半晌才自嘲一笑。
她這一回,連借屍還魂都算不上。
《度人經》說人死後心念未平則會困於宿世冤結,難不成她回到前世當了一縷遊魂?
她看到桌上放著一個陶碗,便伸手端起來,入手沉甸甸的觸感,裡面盛著幾乎未動的稀粥。
真是奇怪,能拿動陶碗說明她也不是遊魂。
在徐復禎還沒搞清狀況時,她的動靜已經吵醒了床上的少女。
「水嵐,是你回來了麼?」那少女睜著晶亮的眼,對著她喊水嵐。
徐復禎意識到她在黑暗中是看不清自己的。
「別去求王今瀾了。就算請來大夫,我也不治,我寧願一死。」輕淡縹緲的聲音說著決絕的話。
徐復禎想起自己一直是寧為玉碎的性格。
可她如今看來,前世的困境並不是多麼無解的局面。至少跟她經歷過的權斗相比,這困局簡直不值一提。
她是飛出了籠子以後才意識到天地多廣闊,而那困住她的籠子是多麼脆弱。
徐復禎決定幫前世的自己也打開牢籠。她應該自由地飛翔,而不是做一隻困在牢籠里的金絲雀。
她上前搖少女的肩膀,試圖振聾發聵地點醒她:「死有什麼用?除了讓你的仇人快活,讓殺了你姑母的人逍遙法外,還有什麼用?你要振作起來,給你報仇、給姑母報仇。」
她說著忽然自己先濕潤了眼眶。
她重生之後做的再多事,不過都是防患未然罷了。真正的仇在前世,只有懲治了前世的仇人才能叫報仇。
少女被她搖得頭暈目眩,茫然道:「報仇?我怎麼報?我這樣的境地,除了死還有什麼法子?」
徐復禎道:「你可以先離開長興侯府。」
出府對她來說是很簡單的事。只要她想,京城的每一個角落她都能去。
可是少女卻像聽到了天方夜譚般苦笑:「怎麼離開?就算出去了,我又如何安身?秦蕭來找我,我該怎麼躲?」
徐復禎沉默了。
前世的她,真是什麼都沒有,還拖著一副羸弱的身子。
真叫人頭疼。
「你別管了,我來給你想法子。」她端起桌上的陶碗,攪了攪已經冷掉的稀粥,舀了一勺遞到少女的嘴邊,「你現在先把身子養好,不許自暴自棄。」
少女拼命地躲,不肯接受她的餵食。
徐復禎惱起來,將碗「啪」地放在桌子上:「你怎麼這麼任性!什麼時候了還挑食!」
少女委屈極了:「這粥是餿的,我不吃。」
徐復禎一愣,想起這時還是七月,粥放一晚上就壞了。
她看著坐在床上抹眼淚的少女嘆了口氣。
自己是指望不上了,還是去把水嵐找回來,教教水嵐怎麼帶她脫困吧。
她轉身推開木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