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復禎心中發澀,好一會沒有說話。
他卻披衣起身,隔著兩個身位站在她面前,微微低下頭打量她。
半晌,他開口道:「這是我頭一回夢見你。」
徐復禎意外地抬頭看他。他怎麼就知道這是夢呢?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現在是怎麼個情況,為什麼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前世中去。
「你在那邊過得好麼?」
他的聲音有點低沉,似乎即便是寒暄也帶著沉重。
徐復禎下意識地點頭,忽然反應過來他問的不是她,而是前世的自己。
他以為她死了?
畢竟秦蕭給她安了新身份,那「徐復禎」這個名字肯定已經被抹去了。
他前世一直沒找她,也是以為她已經不在了吧?
她倒寧願他不回頭是以為她死了,而不是因為那一巴掌打得他從此對她灰了心。
徐復禎連忙搖了搖頭道:「我還沒死呢。」
他詫異地微抬起眉毛。
徐復禎仰頭誠摯地說道:「霍大人,我現在困在侯府後院裡,你能幫幫我嗎?」
話一說完,她又想起他和秦蕭同朝為官,未必願意為了她擅闖別人後宅。畢竟,前世他們也就那一面之誼罷了。
她腦中飛快地思索著,現在是建興元年七月……
「霍大人,我不白叫你幫忙。」徐復禎連忙補充道,「今年重陽之後,北狄的左日曜王會進攻河東代州,河東安撫使沈眾是可用之人;明年五月西羌王身故,西羌將有一場內亂,大人可早做部署。」
她知道前世朝廷障礙掃清後,霍巡將會成為成王最忌憚的人。而提前告知的這兩件事情,足夠他拿來反製成王了。
以此為籌碼換救她出去,霍巡完全不虧。
考慮到他們並沒有感情基礎,徐復禎還體貼地說道:「大人不需要娶我,只要給我片瓦遮身,給點銀錢我花,再教會我獨立就可以了。」
霍巡凝眉沉吟,似是在思索她方才的話。
他身後的那扇四方格窗映出漸亮的天色來。從蟹殼青漸變到鴨蛋青,熹微的晨光被框在雕花窗欞上。
徐復禎忽然意識到不對勁。這場暴雨下了大半個月,連白天都是墨雲翻卷、陰沉如暮,怎麼窗外會有晨光?
她忙拽住他的衣袖,匆匆道:「大人,記住我跟你說的話,還有別忘了去救我!」
霍巡不著痕跡地拂開她扯著衣袖的手,審慎地問道:「你是說……」
天光大亮了。
後面的話徐復禎沒有聽到,她失去了意識。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躺在那張紫檀雕花的大床上,鼻端縈繞著淡雅宜人的沉水香。外面已經天光大亮,明晃晃的光線照得她眼睛疼。
她眯起眼睛看帳頂的卷草紋,盤旋蔓繞的花紋疊了一圈又一圈,像光怪陸離的幻夢一般。
這是霍巡的臥房啊。
她想起自己當時在跟霍巡說話,忽然之間就斷了片。
她是暈過去了麼?霍巡有沒有聽她的話,有沒有去侯府帶她出來?
徐復禎記掛著此事,撐著身子從床上坐起來,趿上鞋子站起身便往外走。誰知剛走出兩步便覺得頭暈眼花,她連忙扶著身邊的月牙桌慢慢坐在了地上。
桌子被她一扒拉,上面的茶盞碰撞出聲,外間匆匆響起一陣腳步聲。
徐復禎眼前正一片漆黑,耳邊已經傳來高亢的尖叫:「小姐醒了!」
外頭紛亂嘈雜。
她落入一個沉穩有力的懷抱里,而後被重新放回了床上。
徐復禎緩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神志,看清面前近在咫尺的俊容,她呆愣片刻,凝神去辨認這是前世的霍巡還是她的霍巡。
「怎麼一醒就亂跑?有沒有摔到?」他攢著眉心,眼裡是蓋不住的心疼。
徐復禎鼻子一酸。這是她的霍巡!
她撲進他的懷抱里嗚咽:「我做了一個夢,夢裡你跟我一點都不熟,說兩句話還要離我八丈遠,你還叫我徐姑娘……」
「夢都是反的。」霍巡哭笑不得,忙給懷裡的姑娘揩眼淚,「別哭,哭裂了傷口就麻煩了。」
傷口?
徐復禎止住抽噎,茫然地抬起淚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