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甘霖,今年的秋旱該過去了。
我伸出手,在廊邊接住了幾滴雨。
文秋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替我披上了一件大氅。
我問文秋想不想出宮,可素來膽小柔弱的文秋只是沉吟了一瞬,就堅定地搖了搖頭。
「奴婢不想出宮,奴婢想待在築蘭宮裡,陪著貴妃娘娘。」
我想伸手去摸一摸文秋的臉蛋兒,可我的手實在太涼了,我怕嚇著她。
那日雨聲不歇,我告訴文秋,能出宮,就出宮吧,就當是替我去看看外面的景色。
我曾答應過方其安,從華隱寺回來以後,就給文秋賜婚。
那時我還想著這應該是一件喜事,到時候就讓方其安做文秋的娘家人,送文秋出嫁,還能嚇一嚇那個小侍衛,叫他日後也不敢負了文秋。
可如今喜事是辦不成了,我只能塞給文秋許多銀兩,悄悄派人將她送出宮,讓她去過安穩日子。
聽說離宮那日文秋不肯走,哭得也傷懷,我不忍送她,只一個人待在內殿出神。
文秋之前說,她要留在築蘭宮陪我,這話青蘊說過,方其安也說過,可到頭來,都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如今文秋也這麼說,我卻是怎麼也不敢讓她留下了。
文秋走後,我就不許旁的宮女內侍近我的身了,就連換藥與喝藥我也十分懈怠,以至於腿上的傷總是好不了,身子也跟著每況愈下。
若說青蘊的死帶走了我半條命,那方其安的是死,就帶走了我剩下的半條命。
我像一具行屍走肉般在築蘭宮裡苟延殘喘,從前替青蘊做法事的法師說方其安死的慘烈,定是要好好為他超度上十五日,保他來生平安才行。
於是我托法師在宮外給方其安設了靈堂,方其安沒有家人,我就自己在築蘭宮裡日日給他上香念經,想苦求十五日,求那諸天神佛,讓方其安下輩子別再過得這麼苦。
等待鴻寧殿那邊的消息與給方其安念經,已然成了我人生中最後的支柱。
我就這樣一連看了五日的落雨,也一連念了五日的佛經,最後在雨停風止的那日,等來了鴻寧殿的內侍。
內侍步履匆匆,喘著粗氣跑來告訴我,說齊昭醒了。
第17章 .
齊昭轉危為安,我應是高興的,可我笑不出來,只覺得自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打發走了來通傳的內侍後,我就又跪回了佛龕前繼續閉目誦經。
齊昭醒後,壓在整座皇宮上的陰雲仿佛都消散了,一連好幾日的雨不但沖走了旱災,還帶回了他這個皇帝。
太醫說齊昭恢復得極好,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只需靜養就是。
鴻寧殿依舊守備森嚴,齊昭醒過來以後,沒有傳召過任何一個妃嬪,也免了眾人的請安,倒真是應了太醫叮囑的「靜養」二字。
自那日沈如霜死後,我的心裡就留下了一團疑雲,起初我憋了一口氣,想著齊昭醒過來以後,我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可念了這幾日的佛經,我突然靜了許多。
我實在不知自己該如何在面對齊昭時,將那些疑問問出口。
如今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齊昭給我的,他是我的夫君,是皇帝,是至高無上的君主,我沒有資格質問他什麼。
聽說齊昭醒後,華隱寺火藥案就被移交給了嚴知肅,生擒的那幾名刺客被用盡酷刑後什麼也沒說,死前也沒吐出一個字來,使得查案的線索又斷了。
在我替方其安誦經的第九日,宮裡突然熱鬧了起來,因著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加之齊昭大病初癒,所以特意吩咐了,說今年的中秋要在攬月台大辦一場合宮夜宴。
我掐算了一下日子,中秋夜宴那天正好是我替方其安誦完經的後一天。
在替方其安誦經的十日,突然有人送來了一個大木箱子,放在了築蘭宮的宮門口。
送東西來的人說這是方其安的遺物,方其安從前是我宮中的內侍總管,我又極為信重他,他的東西旁人不敢隨意處置,所以特意整理在了一起,想來問問我如何處置這些東西。
想來是因為前些日子宮裡人人自危,如今齊昭醒了,他們才敢來問我。
我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將念珠放在了桌案上,讓人將那大木箱子送了進來。
這箱子裡的,便是方其留在這世上的最後的東西了。
這箱子只是看起來大,裡面的東西卻沒有多少,幾套衣物,幾件我送給他的玉器,還有一個兩尺長的小木箱,就是全部了。
裡面的東西碼得整整齊齊,我看見這些物件,就總覺得方其安還在我身邊似的。
我彎下腰,取出了那個小木箱,本想看看裡面放了些什麼東西,可箱子還沒打開,就有人通傳,說齊昭要召見我,就在鴻寧殿。
我望了一眼外面,現在正逢夕陽西下,天際的晚霞好似鋪陳了千里,壯麗得讓人挪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