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頭看著面容憔悴,還強撐著帝王氣度的齊昭,突然想起沈如霜同我說過的那句,我不該見她。
那天我渾渾噩噩的,不明白她的話,如今我明白了。
只要她的身份被查清,只要我見了她,無論她有沒有告訴我那些舊事,都不重要了。
疑心一旦被種下,就會成為頸側利刃,隨時可以要了我的命。
既已生了疑,就不必彼此抓著那層粉飾太平的布了。
在威嚴的鴻寧殿內,我回答了齊昭的問題。
「知道。」我說:「是沈如霜。」
第18章 .
我的回答,使得齊昭的臉色瞬間冷了下去。
「沈如霜和你說了什麼?」齊昭的身子微微前傾,冷肅問道。
「詔書真假,齊曄謀逆,先皇手書,皇子府失火,她都同臣妾說了。」
「你……」齊昭的胸膛正在快速地起伏著,似是未曾想到我會如此坦然地承認,才使得自己語氣微頓。
我若隱瞞,齊昭仍舊會懷疑。
我若坦然,齊昭和我,彼此都痛快些。
「皇上心中想的是什麼,沈如霜就告訴了臣妾什麼,所以皇上又打算如何?像當初處死沈如霜一樣,也殺了臣妾嗎?」我悽然一笑,接過齊昭的話,接著說道。
我也曾疑心沈如霜所說並非真話,可事到如今,孰真孰假,已不必再多言說。
我與齊昭的眼中,都像盛了破碎的冰。
自嫁給齊昭以來,我只同他爭執過兩次,一次是為了他疑心我害了孟丹卿,一次就是現在。
「你覺得,朕會殺了你?」齊昭被我問得一愣,再說話時,他的語氣中已經染上了幾分不可置信。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而我的沉默,也徹底刺痛了齊昭。
齊昭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撐著桌案,慢慢地站了起來,手指也直直地指向了我,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朕的髮妻,朕向來對你處處優容,你竟然疑心朕要殺你?」
「皇上忘了,臣妾是容貴妃。」
我早已,不是齊昭的妻了。
「雲兒,你從前從不會這樣忤逆朕。」齊昭凝視著我,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種愕然的,複雜的神色:「你是在恨朕嗎?因為一個沈如霜,你就狠上朕了嗎?」
我看著齊昭一步步走下台階,他的腿傷比我嚴重許多,走起路來甚是吃力,可他還是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跪著,他站著,我平視前方時,正好看見他衣袍上金線繡成的龍紋,燦燦金色,華貴無匹。
齊昭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使得我被迫與他對視,他離得近了,我便愈發覺得他消瘦。
他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肉,涼得讓我心驚。
「你我成親十餘年,朕可曾苛待過你?」
「未曾。」
父兄離世後,是齊昭一肩擋下了外界的風雨。
我話音剛落,齊昭就鬆開了鉗制住我下巴的那隻手。
我隱約可瞧見他眼底的一絲光,只是我實在分不清,那是淚花,還是鴻寧殿裡的燭光。
「當年父皇與母后離心,父皇偏寵齊曄,嫌我守舊,母后母族式微,只有舅舅能幫扶朕一二,莊將軍戰死沙場,朕在朝堂之上屢屢被打壓,朕當初要是不爭,那在父皇駕崩後,這皇城中的第一道喪鐘,就會是為朕而敲!這些事……你難道都不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
自莊府落敗後,齊昭在朝堂之上舉步維艱,那時我與齊昭情意繾綣,他也正是意氣風發絕不肯認輸的年紀,他不願退讓,執意保全了我太子正妃的位置,我無以為報,只能在東宮處處謹慎,替他打點好瑣事。
後來齊昭步步為營,得孟太傅青眼,借孟氏之力得以與齊曄相抗。
而我與齊昭那段人人艷羨的年少之情,也在京都權力傾軋與時間磋磨下日漸平淡。
再後來,他遇見了孟丹卿,一個出身孟氏,將齊昭再次照亮的人,所以我情願孟丹卿成為皇后,情願自己退居築蘭宮。
那時我以為,這是成全了我們三個人的體面,卻沒想到會一步步,變成如今的模樣。
「臣妾知道,若沒有皇上當年的種種籌謀,如今的我,就會是第二個沈如霜,所以臣妾從未恨過皇上。」
我忽覺自己眼底有淚,漸漸模糊了視線。
「臣妾只是怨,怨世事紛擾,再濃烈的情意也會變得淡薄,怨命運弄人,誰也沒被放過,怨自己無用,所珍視之人,一個也留不住,更怨自己心非木石,縱然事事都能理解,卻總還是會心痛。」
所珍重之人,相繼離去,活著的人,也早已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