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向前方那道斷崖,眼中神色晦暗:「據隨行親兵所言,只聽得一聲碎響,那匹馬前蹄落空,整塊地勢崩塌,她連人帶馬,墜了下去。岳遲當時離得最近,眼睜睜看著,卻連伸手拉她的機會都沒有。」
他頓了頓,聲音低啞地繼續:「我們的人後來在數里外找到了岳遲,他身負重傷,氣息幾無但僥倖撿回了性命……但寨主的蹤跡,自那夜起,便徹底失了。」
崖邊雜草搖曳,枯葉被風卷著,瑟瑟作響。殘破的灌木枝椏間依稀可見那夜搏殺留下的乾涸血跡與殘箭斷矢,像是那場尚未散盡的夢魘的余跡。
這一切,不是誤傷,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蓄謀已久、步步緊逼的獵殺。他們要她的命,將她一寸寸逼入絕境,直至墜入這片翻湧的江水之中。
「這些日子,韓驍與我已數次下至崖底,沿江兩岸與下游皆派人輪番搜索。燕王也下令封鎖沿線,調水軍協查。」 溫渠說著,眉宇低垂,嗓音帶了些許沙啞,「可已過去將近一月,仍舊一無所獲。」
江風呼嘯,崖前一片寂靜。
顧長淵緩緩閉了閉眼,唇角繃得緊,神色沉如止水,卻壓不住胸腔里隨江濤翻湧的情緒。他的指尖無聲收緊,風從掌心穿過,帶走最後一絲溫度,也拂過他空落落的手心——那裡什麼也沒握住。
片刻後,溫渠終究還是開口:「燕王已調我等前往南境支援戰事,時日緊迫,韓驍與我已整頓軍伍,不日便要啟程。」他說得小心翼翼,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南境戰事緊急,可陸棠……
顧長淵緩緩睜眼,語氣平穩:「韓驍如何?」
溫渠微微一怔,隨即道:「韓驍久隨寨主,軍中上下都服他,他行軍果決、用兵沉穩,能力可堪大用。」
顧長淵微微頷首,眼神幽沉:「他是個好統帥。」
溫渠望著他,心底隱隱升起一點不安。果然,下一刻,顧長淵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此去南境,十里長山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
溫渠猛地抬頭,眼中划過一絲震動:「先生——」
顧長淵抬眼看他,目光沉靜無波:「山寨不能亂,戰局也不能亂。韓驍主軍務,你輔之,人事調動由沈珣把關,所有軍令,務必慎重。若有疑難,可來信商議。」他的嗓音低沉,一字一句緩緩落下,「十里長山的兵,十里長山的建制,不可散。」
溫渠指節輕顫,胸口像被什麼死死攥住,半晌才深吸一口氣,抱拳低聲應道:「屬下明白。」
顧長淵垂眸,看向崖下翻騰的江水,語調依舊如常,仿佛只是陳述一件極平常的事:「陸棠的事你就不必掛心了。我會沿著這條江,慢慢找下去。」
溫渠指尖一顫,眼底閃過一點難言的情緒,斟酌片刻,終究還是低聲道:「先生……陸寨主,她或許已經——」
話未說完,顧長淵便輕輕打斷了他,語氣平靜:「也許她已經葬身魚腹了。」
溫渠喉頭一哽,雙拳緊握,不再出聲。
「找不到,就慢慢找下去。」 顧長淵聲音極輕,卻帶著一種不容動搖的執拗,「找到為止。」
溫渠怔怔望著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眼前這個人。
顧長淵一向冷靜克制,素來不涉險境。無論謀局、斷事,都始終周全穩妥,連燕王都稱他步步為營、深不可測。
可如今,他卻要拖著這副半廢的身子,去追尋一個可能已不在世間的人——他不是來確認死亡的。
他是來接陸棠回家的。
溫渠緩緩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再睜眼時眉宇間已皆是肅然之色。他拱手,低聲道:「先生,保持聯繫。」
江水奔涌不息,濤聲翻滾如雷,連帶著整個天地都在隨之震顫。
顧長淵靜靜地坐著,望著崖下滾滾江面,目光沉斂。
她不在這裡,他便去下游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