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長得好看,學識淵博,幽默風趣卻又溫柔細緻。
黃小花忽覺心頭一動,像是春雪悄然消融,水氣在心底泛起微瀾。只是那情緒才剛起頭,便被她生生按了下去——顧長淵要議親了。
她低下頭,輕輕咳了一聲,應道:「新年好。」說完便轉身進了屋,腳步比平時快了些。
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
初三一早,村里各家開始走動拜年。孩子們提著紙燈滿村亂跑,大人手裡提著點心和春聯,見面便是一聲「新年好」,熱鬧得緊。
唯獨顧家冷冷清清的。大約是開了醫館的緣故,大過年的,誰都不願進出這種「病氣重」的地方。除了一些老人敲門來配日常要用的藥包,其餘大半時辰里,屋中幾乎靜得能聽見落灰聲。
直到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熟稔的招呼:「喲,顧先生在啊,這可真巧了。」 一道略帶黏膩的嗓音打破了寂靜。
來人是萬媒婆。她穿一身新做的大紅棉襖,提個竹籃,手裡還拎著些糖果和紙包,笑盈盈地踏進門來。
聞淵一見,便笑著迎上前:「萬嬸,新年大吉。大過年的進醫館,是哪兒不舒服了?」
「哎喲,呸呸呸,可別這麼說,沒病沒痛的。我是來給你們送點喜氣的!」 萬嬸眼珠滴溜溜一轉,目光掠過屋內幾人,笑得頗有深意。
聞淵正要再寒暄兩句,她已自顧自坐了下來,先是與秦叔寒暄,又關切地問了顧長淵幾句病勢,隨後話鋒一轉,笑眯眯道:「顧先生今年可是喜事將近啊,恭喜恭喜呀。」
顧長淵怔了下,想起這些日子自己雖日日去黃家報導,暗地里提親該有的準備倒也一點沒拉,大抵是坊間喜鋪或哪家街坊多嘴流傳出來的,便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萬嬸頓時來了精神,眉飛色舞地說:「我就說嘛,顧先生那樣的人物,哪家的姑娘不惦記著?年前我不就替你提了個口信,孫家那頭早等著了……如今都初三啦,你打算哪天登門?老孫家的姑娘,可是一日三回望著門外盼呢。」
話音落下,屋裡頓時一靜。
顧長淵抬起頭,神色緩慢地收斂起來,聲音低了些:「……孫家?」
「哎呀,顧先生還打趣我呢。」 萬嬸笑著拍了下膝蓋,語氣越發親昵,「那日我托黃姑娘幫著問你,她回來跟我說你點了頭,說是有意的。孫姑娘聽了這話,心裡就起了盼頭,一直等你上門——你現在倒好,大過年的,一點消息也沒有。」
她說得自然,語氣熱絡,可顧長淵的臉色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緩緩將手中書放下,指節攥得發白,嗓音微啞:「誰說……我答應了孫家的事?」
萬嬸一頓,終於察覺不對,訕訕道:「這……這不就是我那日托黃姑娘打聽的嘛,她說你點了頭——」
話還未說完,便被一聲「哐」地脆響打斷——茶盞自顧長淵指間滑落,跌在案幾邊角上,碎成了幾瓣。
屋中登時寂然無聲。
聞淵面色微變,立刻起身:「長淵…」
「……不妨事。」 顧長淵低聲開口,聲音幾不可聞。他緩了口氣,用盡全力扒拉著輪椅轉向秦叔,聲音仍帶著些輕微的顫,「萬嬸,抱歉,我有些不適。秦叔,送我回房。」
說罷,垂著眼,不再看任何人。秦戈聞言,面色一凜,立刻起身推著他離開。
萬媒婆怔怔站在原地,目送他那道背影拐入內屋,眼神發虛,片刻後才訕訕開口:「這……這是怎麼了?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聞淵收回目光,輕輕一嘆:「不是你說錯。只是這誤會,怕是誤得不淺。」
「說好的親事,還能變?這算怎麼一回事……」 她低聲嘀咕著,臉上的喜氣也漸漸散了。
萬媒婆絮絮叨叨地出了顧家,轉頭就去了黃家興師問罪,一開口就氣勢洶洶,話里話外儘是指責,把黃小花聽得一頭霧水。好不容易將人打發走了,院門一關,黃小花卻沒能動彈,只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越想越不對勁——那日他說得那樣鄭重,說的明明是「我是有意的」。若那句話說的不是孫家的事……那,是她嗎?
這念頭一冒出來,黃小花只覺腦子「嗡」的一聲,一股熱浪直衝腦門,心口也跟著燒了起來,燙得發慌。
她強迫自己去忙別的,守著灶台反覆劈柴、生火、淘米,可手裡的動作卻總是快一拍、慢一拍,飯煮糊了兩次,柴火也劈得七零八落,鍋蓋碰翻了還把手燙了一下。最後連阿婆都看出了異樣,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黃小花只說是天冷,轉身又往灶堂里添了把柴。她看著眼前跳躍的火光出神,心裡頭那句「我是有意的」反反覆覆地響著。每響一次,心便像被人緊緊攥住一回,揉不開,也躲不掉。
她就這麼撐了一下午,直到天色近晚,終於咬了咬牙,披了件厚衣裳出了門,徑直往隔壁去了。
院門打開,是沈昭。
「顧先生在嗎?」 她問。
沈昭看了她一眼,神色略顯為難:「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