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廡下搖曳的燈光在他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跟在他身後掌燈的小丫鬟需得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眨眼間,身影漸近,來人的相貌逐漸清晰地出現在眼帘里。
那是一個如紫薇花一般的俊美男子,頭戴珍珠檐帽,身著青冥色雲肩通袖圓領袍,腰系象牙蹀躞玉帶,腳踏粉底皂靴。
濃重的霧氣濕了他的鬢髮,卻無損半分他的容顏,愈發映襯得他眉目似畫。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不外乎此。
來人正是紓妍多日不曾踏入後院的夫君,大端帝國的戶部尚書,內閣首輔裴珩。
帝都的人皆以為他當初不顧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求天子賜婚,皆因她二人兩情相悅,唯有紓妍心裡清楚得很,他心裡早就心有所屬,之所以肯娶她,不過是父親以救命之恩相逼。
這兩年多,兩人見面的次數,擺著手指都能數得過來。
她竟覺得那張臉陌生得很。
眼看著他就要入屋,心跳莫名有些緊的紓妍攥緊了早已寫好的和離書,立刻抬腳上前,誰知腳下一滑,身體不受控地向後仰去。
她本能攀上一旁的妝奩台,卻只抓到一把菱花鏡,連人帶首飾嘩啦啦倒在地上。
不遠處被波及的銅鏡微微晃了晃,鏡中生得極其美麗的女子靜靜躺在地板上,殷紅的鮮血自她額角汩汩流出,很快便染紅了她如雪一般的面頰。
無法動彈的紓妍聞著空氣中瀰漫的香氣,不知怎的想起自己養的那條金鯉。
她這個人自幼到大最怕悶,有一回鼓起勇氣請裴珩尋個有趣的東西回來陪她。
誰知他竟帶回一條同她手指長短的金鯉魚。
這也就罷了,旁人養魚都是成雙成對,他卻偏偏只帶回來一條。
她精心呵護了半年,好不容易養大些,前日也不知是哪個婢子粗手粗腳,將浴缸不小心碰落,連缸帶魚砸落一地。
彼時她正臨窗看帳本,回頭便見那條被她養得肥碩的金魚躺在一堆碎片中一動不動,就跟死了似的。
紓妍不明白自己怎會在這節骨眼想到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兒,甚至有想要哭的衝動。
也不知當時小魚兒傷得重不重,摔得痛不痛……
這時,一抹高大的影子大步跨入屋子。
視線已有些模糊的紓妍想要將手裡那紙被血染透的《和離書》遞給他,卻怎麼也抬不起胳膊。
她不禁有些氣惱。
這些年,他事事都要她等。
用飯要等,就寢要等,生孩子也得等他得空,如今就連和離還要她等。
難道她的時間就那麼不值錢嗎?
若不是他讓她等太久,她就不會因過於激動跌這一腳。
都怪他!
成婚近三載,他竟也只送過她一條不值錢的魚!
都怪他!
從今往後,她再不會等他!
若這世上真有忘憂就好了,她想把一切都給忘了……
第2章
「淡煙姐姐,小姐怎還不醒來?」
此刻已夜深,華麗溫暖的室內瀰漫著淡淡的藥香,沖淡了屋子裡原有的香氣。
床上的女子安靜地躺著,半張瓷白的精緻小臉掩在衾被中,濃黑纖長的眼睫歇落在下眼瞼處,留下一片陰翳。若不是額頭上纏了一圈雪白的紗布,上頭還洇出一抹淡紅色的血跡,就似睡著一般。
淡煙把手裡的藥碗擱到一旁,眼圈微紅,「秦院首說這兩日就醒來。」
其實秦院首的原話說,若是這兩日醒不過來,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
只是,誰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都是姑爺不好!」
眼睛都哭紅了的輕雲恨恨道:「若不是他非要納妾,小姐也不會要和離!更不會磕到頭!小姐都傷成這樣,也不見他守著小姐!若是小姐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化作厲鬼日日守在他們床頭,看他們還怎樣綿延子嗣!」
「噓!」淡煙掃了一眼窗外,壓低聲音,「姑爺來了!」
果然,片刻的功夫,一身青冥色鑲墨狐毛領雲肩通袖圓領袍,眉目若雪的俊美男人大步走進來,在床邊坐下。
他像是幾日不曾好好休息過,深黑冰涼的眼眸里布著幾道紅血絲,潔白的下眼瞼有淡淡的青色,身上的衣擺亦有些皺。
輕雲嚇得忙躲到角落裡。
「可用藥了?」
他嗓音沙啞地詢問。
淡煙搖頭,「只勉強吃了幾口,實在灌不進去。」
他道:「把藥拿來。」
淡煙忙把藥碗遞到他手裡。
他抿了一口藥,在淡煙與輕雲驚詫的眼神中俯下身去將苦澀的藥汁渡入小妻子的口中。
也不知是不是藥太苦,她根本不肯吞咽,漆黑的藥汁順著她嘴角溢出。
他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張開嘴巴,重新含了一口藥汁餵入她口中。
尚在昏迷的女子無意識地發出吞咽聲以及輕微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