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攸說:「沒計較。」
可話中的冷淡隱瞞不住,寧沉有些難受,他什麼都寫在臉上,謝攸嘆了口氣,實在拿他沒辦法。
寧沉要看他,實是關心他,謝攸也不想給他擺臉色,但剛才被他撩起來的火一時半會兒無法平息,就是寧沉不說話,他也會覺得煩躁。
尤其現在寧沉就這麼糊弄過去,就更令人不爽。
他低著頭穿衣裳,寧沉坐在榻邊,沒眼色地繼續問他:「你肩上的傷,是不是這次在北疆落下的?」
謝攸低低地「嗯」一聲,寧沉又繼續追問:「怎麼傷的?」
謝攸穿好了衣裳,他抬起頭,拿寧沉很沒辦法一樣,深吸一口氣說:「行軍打仗,本就容易傷,這很正常。」
寧沉乾巴巴地「哦」一聲,按這傷口的恢復情況來看,也就近一個月的事,但許是沒好好修養,這傷應該是好了又裂開,又恢復再裂開,所以他肩上的疤痕不大好看。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謝攸:「你是不是帶著傷趕來雍州的?」
瞞不過寧沉,謝攸點了點頭。
寧沉垂眼,聲音有些低落:「你怎麼不坐馬車呢?為何要自己騎馬趕來呢?」
不用問就能知道答案,謝攸嫌馬車太慢,他很想很想看到寧沉,所以跋涉千里,在路上也沒有好好休息,也沒有顧上肩上的傷,導致肩上的傷口好得很慢。
重逢時謝攸身上有股血腥氣,寧沉以為那是別人的血,原來還有謝攸自己的血。
他沉默了好久,像是問謝攸,又不像在問,聲音很輕,「何必這樣呢。」
他不知道該不該心疼謝攸,既然說謝攸這是自己願意的,但……
寧沉想,謝攸和他一樣,如果位置調換一下,寧沉也會為了見謝攸,不顧自己的傷,只為早些見到他。
他們如此了解對方,又如此抗拒對方。
寧沉有些疲憊,他脫了鞋上榻,往床的最裡面躺,然後告訴謝攸:「睡吧,我累了。」
這床榻是先前師兄們自己做的,因為時間長了,夜裡翻個身就會嘎吱響。
過了很久謝攸都沒有動,寧沉以為謝攸還在氣頭上,悶聲說:「你要是不想和我睡,那你就打地鋪吧,或者再不行,我去和何遙睡,你睡我這裡。」
謝攸很快說:「沒有。」
身後有衣料摩擦的窸窣聲,謝攸上了榻。
床榻微微下陷,謝攸比他重了很多,才剛上榻就發出嘎嘎的響動聲。
寧沉想當做沒有聽見,但這聲音的存在感太明顯,謝攸的每一個動作他都能感知到。
很快,身後的手忽然環住了腰,寧沉腰間一陣酥麻,謝攸抱著他,把他往懷中攬了些。
中間隔著一點點距離,謝攸的懷抱還有點涼氣,他摟著寧沉,又重複說:「我沒生氣。」
他們還沒有真正和好,現在看也看過,抱也抱過了,真是奇怪。
月亮高懸,星星點點綴在夜空,透過軒窗照在地板上,撒下一層鹽粒。
兩人靜靜躺著,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半晌,寧沉低聲問:「你睡了嗎?」
身後的人很快回答:「沒有。」
又是一陣沉默。
寧沉問:「你在北疆是不是很危險,是不是總受傷?」
身後的人搖了搖頭,髮絲糾纏,謝攸開口就能聞到寧沉髮絲上的皂角香,他說:「我心裡一直記掛著你,總怕你在雍州出事,好在時時有信件能到北疆,我能確認你是安全的。」
他又繼續說:「我錯得太多,我想儘量彌補,不知道你肯不肯。」
黑暗中寧沉只能看見面前的一堵牆,他無法轉頭去看謝攸,怕自己一轉頭,眼淚就掉下來了。
謝攸聲音沉緩:「我總在想,若是當初我能認真看待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就能對你好些,你就能信我一些,不會病了也不敢告訴我,也不會失望地離開。」
他自怨自艾:「我欠你太多,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彌補。」
這樣貼近的擁抱,寧沉只要轉個身就能回抱謝攸,他們距離這麼近,心卻隔得那麼遠。
他們心中總是有隔閡的,寧沉總是記著謝攸做過的錯事,謝攸總是記著自己傷過寧沉。
一個不敢求原諒,一個不知該不該原諒。
寧沉總是瞻前顧後,他怕重蹈覆轍,畢竟他對上謝攸,根本毫無勝算。
可是,他是不是能再信一次呢?
寧沉轉過身,黑暗中謝攸幽黑的眼睛發著微微的亮,寧沉和他對視,看出謝攸眼裡的自責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