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魚閣不隸台察,無有上屬,只聽命於梁帝一人。
京城中有句話,叫作:一葉知秋落,飛魚識人心。
飛魚閣中那些神秘的女子們,讓梁帝雖坐鎮金鑾,但知曉天下事。
如今,大梁與大齊開戰。苻妄欽身為大梁主帥將軍,為梁帝所重用,卻也為梁帝所忌憚。
這個以「營妓」身份出現在他營帳中的女子,對他的底細知曉得一清二楚,且身懷高超的醫術,除了是飛魚閣的人,他想不出別的可能。
梅川反問道:「飛魚閣,什麼鬼?」
男人疲倦地笑笑。她背負著皇命而來,自然是不肯坦白的。
他日日在戰場上為著大梁廝殺,一片赤膽忠心,梁帝卻防備他至此,派了探子到他身邊。
呵。既然她想裝糊塗,那便讓她裝下去吧。
苻妄欽勾起嘴角,道:「過來——」
昏暗的油盞。
男人受了傷、裸在外頭的半個臂膀,營帳中雄性氣味交織著血腥味。
床榻上的他,半眯著眼。
梅川猶豫著,不肯上前。
「我讓你過來。這是軍令。在這軍營中,違背軍令者,斬。」男人沉著臉。
梅川略略走近,他一把將她拉到榻上。
他離她那麼近。
他呼出的氣息,噴到她的臉上,有藥味兒,還有幾許草青氣。
「今晚,我要你給我暖床——」
梅川腦子嗡嗡地響。
誠然,她三十好幾了。可她壓根兒沒談過戀愛,更別提跟男人同床共枕了。這這這……不是說不做營妓,做婢女了嗎?婢女還有這業務?
男人的手像鐵桶一樣箍住她。
她想起身,卻動彈不得。
《青史煮酒》有載:殤帝者,撫梁易柱,手格猛獸,斬敵有如鷹拿燕雀。曾率三十下士與敵作戰,敵千人矣。殤帝身披數十創,士卒殆盡,帝猶手刃數百人。
力氣大到以一敵百的男人。梅川怎能拗得動?
記得當初,她看這段記載的時候,還想著,書上會不會是誇張。現在瞧著,他身受如此重的傷,一隻手還能抓她跟「鷹拿燕雀」一般,史書誠不我欺啊!
或許是今夜與那偷襲糧草的敵軍苦戰一番,太累。男人抱著梅川,竟睡著了。
梅川近距離地看著他。
睡著了的苻妄欽,沒了狠戾,沒了疏狂,安安靜靜的。他耳後有一道疤。梅川伸手去觸碰。
他迷迷糊糊中開了口。
「暗香……」
他喃喃地喚這個名字。
看來猜得沒錯,兵書上的那個名字,是他的相好。
只是現時,不知那暗香身在何方。
亦不知,為何史書中沒有關於她的任何隻言片語。
翌日,梅川睜開眼的時候,苻妄欽已不在榻上。
她身上的黑袍子裹得嚴嚴實實,沒有被動過。
失血過多,會有短暫的體寒。他原來真的只是想讓她暖床。
桌案上,放著一套乾淨的軍服,梅川穿在身上,尺寸正好兒。她換好衣服,將長發挽了起來,走出營帳。
外頭士兵演練的聲音,整齊而洪亮。
有幾個在軍營中燒火的廚娘路過,瞧著她,眼神皆有些曖昧。
人人皆知,昨夜,有人在將軍的帳中宿了一晚。
她穿著軍服,挽著發,一雙濃而深的劍眉,高挑的個子,看起來就是個俊俏的士兵。
怪不得有傳言說將軍有斷袖之癖……
忽然。
梅川看見幾個魁梧的兵丁抬著一個籠子,往軍營的西邊走去。
軍營的西邊,是軍中的牢獄,專用來關押有罪之人。
那籠中的人身型瘦削,頭髮散亂著,遮住臉,渾身被打得皮開肉綻,手臂上有一處,傷口綻開,竟露出森森的白骨。
梅川不禁問道:「這是?」
抬著籠子的兵丁道:「這是大齊派來的細作,到我方窺探軍情,幸被抓獲。將軍有令,務必從她口中撬出天安城的機密。」
梅川道:「你們下手也太狠了。這人傷得這麼重,若不及時包紮,會失血而死。」
那兵丁道:「要是這女人嘴巴一直硬下去,那便只能讓她死了。」
「女人?這細作是女子?」
梅川越發憐憫起籠中人來。
「你們審她,可以。容我把她的傷口包紮好,行不?」梅川道。
她在醫學院時,曾經和同學們一起念過誓言:我志願獻身醫學,恪守醫德。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救死扶傷。
籠中的人抬起頭看著梅川。
沾著血污的頭髮,散到一邊。
她的臉,露出來。
梅川一霎時覺得血往頭上涌,她失控地叫了一聲:「蓮若!」
她慢慢俯身靠近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