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著柳樹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
那根鈍針終於戳到了一個隱蔽的疙瘩。
裡頭流出鮮血和膿液來。
梅川第一次在私邸見到太子,便覺得他眼中好像泡著一盞花茶。
如今,揭開花茶的蓋子,那悲傷深不見底。
讓他腸斷心摧的,當然不是斷腸草,而是舊事。
斷腸草的毒,醫者可解。
情毒,卻解不得。
何堪回首昔年事,一片東風亂意和。
那清幽的意和香。生性多疑的梁帝。長袖善舞的周貴妃。薄命的女子意和。天啟二十七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太子終是未發一言。
他頹唐地離去。
翌日。
陽光甚好。
梅川在醫官署給梁帝做花茶。
患有卒中之症的人,多飲花茶,於身體有益。
安香走進來,向梅川點了點頭。
果然,半個時辰後,梅川去文德殿送茶的時候,便聽見有人向梁帝稟道,那更夫胡二的兒子在京城一家賭坊與人發生爭執,打了起來。衙門的人趕到之時,兩人都受了傷,躺在地上。
「跟,跟他起爭執的……是……是武威校尉江大人……」
梁帝喝了一口梅川斟的花茶,眉頭深深地皺著。
武威校尉江遲,素來喜拍周家的馬屁。他是周司馬的跟班兒。往日裡,與周司馬形影不離。這是眾人都知道的事。
「衙門裡的人可有問出些什麼?」
「那姓胡的一口咬准……是賭資糾葛……」
梁帝沉吟道:「將二人都押來內廷處置。」
「是。」
梅川對這個江遲的印象頗深。他是個花花太歲,挑唆著周司馬乾了不少荒唐事。當日,在軍營里,便是他大肆從附近的農家捉來女子,也不管是少婦還是少女,略有幾分姿色的,便擄來充斥周司馬的營帳。鬧得烏煙瘴氣。許多失了妻女的人家,告官無門,叫苦不迭。
趁機除了這禍害,剛好兒。
且那姓胡的一口咬準是賭資,而並未刻意地攀咬周家,便無形中洗脫了「太子指使」的嫌疑。
但,蜻蜓點水的,在梁帝心中留了個疑影兒:江遲想討好周家,指使姓胡的做出這等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梅川的這個計劃,在當下之際,確是最安全的處理辦法。
分寸正好兒。
不急不緩。
既讓矛頭不痛不癢地指向江遲,又不讓太子暴露出來。
梁帝在高位上坐了幾十年,他是何其精明的一個人。
刻意地指認、栽贓,只會讓他速速地識破,這是一個局。
將結果赤裸裸地呈現出來,不如若隱若現地引他自己去懷疑。
這是當權者的心態。
梅川給太子獻此策,除了她想通過「扶保太子」來免於天劫的初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不想讓事態再蔓延下去。
淮王那孩子,雖愚鈍了些,容易被人利用,但他天真善良。
梅川想讓太子贏,但是,她更想讓他「兵不血刃」地贏。
不傷及無辜。
她想盡一己之力,改變歷史,保全所有人。
到了晚間,傳來消息。
內廷的人「審」出結果來:原是更夫的兒子胡來近來在御膳房打雜,被淮王當作了御廚。他不慎將一塊藥耗子的糕餅給了淮王,方鬧出這等事來。胡來被打了兩百棍,從此不許再進宮門口半步。
內廷的棍子下手狠,胡來被扔出宮的時候,只剩一口氣。他的老父親,更夫胡二,趴在他身上哭,求佛求菩薩,只願這不成器的兒子日後能安分些,好賴留著一條命。
至於江遲,他出身行伍,身負官職,卻流連賭場,打架鬥毆,實不成體統。梁帝削去了他所有的頭銜,將其流放崖州。
梁帝命人往東宮送了許多珍貴藥材,囑太子好生養傷。
淮王麼,雖然毒糕餅與他無關,但到底他有冒失之過,梁帝罰他在尚書房抄五百遍《論語》,並親去東宮,向兄長認錯。
事情,就這麼平息了。
表面上看,一絲波瀾未起。
但,自這件事之後,梁帝對周旦莫名地疏遠了一些。由從前的「持令牌可隨意入宮」改為「每十日允其入宮一次」。
三月中旬的一個夜晚,梁帝在未央宮中安歇。
周貴妃熬了碗參湯遞給他。
剛喝了一口,外廷便有侍衛來稟事。
「回陛下,京兆府的張大人在宮門外請求面聖,他說,城外祈福寺那棵紅松倒了。」
湯碗放下。
梁帝道:「倒了?何時的事?」
「今夜戌時。」
「混帳!好端端的,怎麼會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