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公公急急進來,手中拿著一張紙箋:「陛下,文德殿的小宮人紅雨留下遺言,說她不小心把耗子藥和投餵給孫石匠的食物弄混了。她深知自己犯了大罪,不敢見天顏,現已畏罪自盡了。」
紅雨,平日裡在文德殿負責灑掃事宜的小宮人之一。梅川臨走前,正是叮囑她,每日往鐵籠投食。
梁帝並不看那紙箋,只冷冷道:「查一查這紅雨素日跟宮中什麼人有來往,又跟何人有親。」
宮中所有的太監、宮人,在內廷監皆有記錄。
不出一個時辰,內廷監掌事便來稟報說,那紅雨,進宮前本名叫秦紅雨,與未央宮的掌事內監秦明有親,乃秦明未出五服的族妹。
蔡公公將桌上的茶漬擦去了。
但那污垢卻留在了梁帝心裡。
周鏡央在後宮掌事多年,樹大根深,縱是如今被關押,還有人為她賣命。
他與她同床共枕十五年。不管是因為珩兒,還是因為她過往的那些柔情,他始終對她留有情意。
縱使她勾結外邦,縱使她製造時疫之亂,縱使她生出逼宮謀逆之心,他都沒有處死她。他秘密關押她,遮掩著她的罪過。
可她居然,到現在,仍無悔意。
她可有把他當君?可有把他當夫?
她何敢如此?
梁帝的頭一陣眩暈,淤血又上來了。他顫巍巍喚道:「梅卿,梅卿,藥,藥……」
梅川連忙上前侍藥。
靜安香點上。
一炷香的工夫,梁帝方才舒緩過來。
「梅卿,朕閉上眼,好像看見黑白無常來索命。或許,朕的時日,真的不多了。」
此言一出,蔡公公等文德殿中的舊人都跪在地上,嗚咽起來:「陛下春秋萬年……」
梁帝看著梅川:「身外儘是閒愁,算來生死難防。梅卿,你是行醫的人。行醫的人,對生死最是清醒。你說,朕還能有多少時日?」
梅川沉默。
梁帝笑了笑:「耿直如梅卿,也難以作答。朕明白了。」
他起身,佝僂著往窗邊走。
五月,李子已經熟了。
驕陽下,紅澄澄的。
「朕要在大行之前,將身後之事,處理妥當,才放心。」
日頭照在他滿是溝壑的臉上。
「傳太傅——」
「是。」
少頃,太傅來了。
梁帝道:「從前,朕給你留的那道旨,呈上來吧。」
太傅心知陛下改了主意,忙將那道旨從懷中掏出,交予梁帝。
這些日子來,他從未敢將這道旨離身,一直放在心口處。
國之重器,焉敢不鄭重?
梁帝接過那道旨,遞給蔡公公,吩咐道:「燒了吧。」
火盆里的光,不過片刻而已。
聖旨,化作灰燼。
梁帝道:「太傅擬旨——」
「臣遵命。」
「茅土分頒,作藩屏於帝室;桐圭寵錫,宏帶礪於王家。淮王朱珩,朕之幼子。孝行成於天性,子道無虧。仁愛良善,朝野皆聞。賜巴蜀為其封地,領命就藩,衛吾邦家,葉於展親,永固磐石。」
巴蜀富饒,且離京遠矣,這是他為幼子所謀最好的出路了。
第一件大事辦完了,梁帝起了乏,借著日頭,打了個盹兒。
短暫的夢中,他看到了西宮苑的大火。
那個為他所厭的女子蘇意和。
她從進宮,就好像啞了。他曾經讓她開口說話,她死活就是不張嘴。
就連僅有的兩次承歡,她都平靜地看著他,笑得一臉輕蔑。
他究竟是厭惡她,還是厭惡她對他的輕蔑?
「籠中歡意少,葉蔭已清和。」
烈火中,她總算是開了口。
好像有蛇攀爬上他的心。
梁帝從夢中醒來,渾身涼津津的。
內廷監的密室。
黑漆漆的。
周鏡央在一片黑暗中靜坐。
忽然,門開了。
玄色袍子的身影走進來。
燈點上。
太子坐在她對面。
周鏡央看了他一眼,便合上雙目。
身陷囹圄,她倒是還鎮定。
太子道:「銀桃將什麼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