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中,夏日蟲鳴。
孫冊的話語,似被馬蹄越踩越沉。
苻妄欽到了京,直奔兵部。
兵部尚書魏犀似早已料到他會來。
苻妄欽道:「魏大人,從前兵部可是不曾干涉過苻某手下的軍務。」
魏犀道:「苻將軍,你都說了,那是從前。」
他站起身來,拍拍苻妄欽的肩:「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人嘛,要往前看。魏某宦海浮沉多年,打仗或許不如將軍,但要論知人識事,魏某勝苻老弟多矣。」
苻妄欽避開他,離他三寸之距。
「把我的人,都放了。有什麼,沖我來。」
魏犀笑道:「茲事體大。魏某怎能做主?太子殿下有旨,將軍回來,請往東宮一趟。」
苻妄欽一句都不想與他多言,轉身而去。
東宮。
侍衛通傳:「苻將軍到——」
苻妄欽走進,行了個禮:「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起身,鄭重扶起他:「將軍何須多禮?」
苻妄欽道:「殿下,微臣想問,時副將之事——」
「本王今日喚將軍來,是有大事相商。」
「殿下請講。」
「父皇病重,大梁的擔子,忽地壓在了本王身上。本王不才,幸得列位臣工相助,方得社稷平安。將軍是國之柱石,本王要倚仗將軍的地方,有很多。」
太子回到桌案邊坐下,道:「這頭一樁,便是想讓將軍多多地帶一帶錢總兵。錢總兵其人,勇猛有餘,智謀不足,將軍若願指點,來日,或可成器。將軍也得一臂膀。」
「如何指點?」
太子喝了口茶,緩緩道:「以其為你軍中的副帥,何如?」
孫冊的預言,竟是真的。
苻妄欽心中的鼓敲開了,密密匝匝。
「殿下,微臣軍中從未設副帥一職。」
太子笑了笑:「將軍知道,外間的人都怎麼稱呼將軍的軍隊嗎?」
「苻家軍。」他將茶盞放下。
苻妄欽連忙解釋道:「殿下莫要聽外間的人胡言。軍隊,是朝廷的軍隊,焉能是苻某一家一姓之軍隊?」
太子道:「將軍少安毋躁。本王誠然明白將軍的忠心耿耿。但此番時副將出事,將軍也該看明白了。錢總兵帶他們去練武場,尚且不能,更遑論上陣殺敵了。」
太子看著苻妄欽:「將軍啊,你對大梁忠心耿耿。但你手下的將士卻只是對你忠心耿耿。那份忠心不是對父皇,不是對本王,也不是對朝廷。如此,軍中離不得苻將軍啊。」
苻妄欽道:「殿下,此事,是微臣約束下屬不嚴。微臣願擔其責。請求殿下莫要責罰微臣的手下。」
太子道:「將軍莫急,來人,給將軍賜座。將軍坐下來,慢慢聽本王說。」
「本王不會為難將軍的手下,亦不會為難將軍。本王給你一些時日,你慢慢地讓軍中人等接納錢總兵,能做到嗎?」
「……微臣……」
苻妄欽想了想,抱拳道:「微臣能做到。」
「好。將軍果然是通情達理之人。甚好。」
一道令下。
時允等人得以放出。
錢總兵也正式成為軍中的「副帥」。
苻妄欽大踏步趕往大理寺監獄,迎出時允等人。
這廂,梅川來找太子。
太子擺弄著桌案上的棋盤。
黑子與白子,又一輪地膠著。
太子看著棋盤,沒有抬頭。聽見腳步聲,知道是她來了。
「梅卿,你放心,本王不會為難苻將軍。」
梅川走近他。
「殿下,還請您記得今日之言。」
太子抬起頭來,看著她,眼中有蒙蒙的水汽。
「梅卿,本王不會忘記你一路相幫,扶保本王到如今。風雨雷電,都走過了,此後,只有艷陽。皆是艷陽。」
夜很深了。
太子合上最後一本奏章,竟見小盒子站在他身邊。
小盒子輕手輕腳地,為他驅趕著蚊蟲。
他忙於公務太專心,竟沒有注意。
太子拉著他的手坐下,輕聲道:「星闌,你何時進來的?」
小盒子道:「來了有一會子了。見您忙著,沒敢驚擾。佩姐姐說,您今日累著了,她準備了酒菜。又怕您不去,默默地等您……佩姐姐做的菜可好吃了,我從沒見過佩姐姐那般能幹的人。青梅酒釀的也好,我偷偷喝了一口,甘甜到心裡……」
孩童稚語。
太子颳了刮他的鼻子:「這世上釀青梅酒最好的,是你娘。」
「您去嘗嘗吧……」小盒子睜大雙眼,期待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