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先生,我做了金錢餅給你送來,在樓下沒有尋見你,聽夥計說,你在此處。」
孫冊接過餅。
金錢餅,黃澄澄,是用玉米面揉制而成,炸得香酥。
碧落道:「我猜,孫先生跟當鋪李老爺的對弈定是贏了。吃了我這金錢餅,孫先生事事都會贏。」
孫冊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子給碧落:「是,贏了,這便是彩頭,你拿去。」
碧落笑著將金子收好。
南平公主忽地起身,往外走。
到門口處,她扭頭道:「南平終於明白先生所謂的千岩萬壑是什麼了。」
纖麗的身影遠去。
碧落打趣道:「孫先生艷福不淺,何不做了這個便宜駙馬?」
孫冊神色凝重起來,擺擺手,示意碧落莫要再說話。
他大口大口地咬著金錢餅。
鼻端浮上的,還是那日在床榻上襲來的女兒香。他生平第一次跟一個女子那般親近。想到「利用」二字,他心裡竟有些不忍。
如果她不是大梁的公主,又該如何?
如果她不姓朱,又該如何?
如果他只是京中一名普通的士子,又該如何?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
將軍府。
苻妄欽坐在聽梅院飲酒。
旁邊滿是空空的酒瓶。
自那日從宮中歸來,他便不許人踏進這聽梅院一步。
聽梅院的梅,早已落盡。只剩殘枝,黑黢黢的,在大雨中,在艷陽中,在這風起雲湧的虛假平靜中。
苻妄欽醉了又醒,醒了又醉。
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給他找的那個占卜的遊方術士說,忘情,可保他一世無虞。術士給他取名叫妄欽。
他自幼便習慣一張冷麵示人。
哪怕對親近的小兄弟。
哪怕對從小便照顧他的門房阿伯。
將軍沒有情緒。
將軍只有殺伐。
他夢中有一棵白梅樹,白梅樹下,有一個背對著他的女子。他從來看不清那個女子的臉。
後來,他遇見梅川。
她出現在他的生命里,從此讓他有了悲喜。
他才知道,原來這世上可以有人,讓他難過,讓他討厭,讓他忍不住想去捉弄,讓他想大手一揮將她揣入袖中,隨身帶著。
行宮的一場廝殺,他坐在戰馬上,他忽然發現自己跟以往打每一場仗的時候都不同了。他有了牽掛。他的長刀飲血,那長刀上,那馬轡上,皆是她的身影。她好不好?她安全否?
他要娶她。
他學那些酸倒牙的文人,選一個良辰吉期。他願意去打聽那些繁瑣的婚嫁風俗。一步步來。他耐心地等著。
可他,竟等到了陛下的文德殿之召,等到了「義兄義妹」這樣可笑的稱謂。
他每想念她一次,夢裡的白梅便落下幾許花瓣。到現在,白梅已落了厚厚的一地。
天劫。
到底什麼是天劫?
由來一念起,萬丈落雲端。
醉臥在地,朦朦朧朧中,他的臉仿佛觸碰到了那些花瓣。
梅川向他走來,喚他:「阿季,阿季——」
他起身。
原來不是夢。
她真的來了。
「阿季,你要振作起來。太子殿下已經答應我,姻緣是假的……」
苻妄欽坐起身來,一字一句道:「縱是假的,我也不能接受。」
他甚至不能想像她穿上紅衣與旁人站在一處的樣子。
「阿季,天意如此。等到順遂渡過今年,我們便都安全了。」
他看著她。她的醫官服。她濃濃的劍眉。她頎長瘦削的身影。
「老子不想看天意,只想看你的心意。」
梅川的聲音苦澀而輕柔:「阿季,我的心意,你不明嗎?」
「那好。」
他站起身來,一把拉過她,大踏步往前走。
到了馬廄,跨上天驄烈。
逕自往城外奔去。
「阿季,你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