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鵠低頭,思忖一番,道:「小姐,奴婢有句話原不該講,可奴婢是您的陪嫁丫頭,從楊府跟著您進宮的。奴婢不為您打算,還為誰打算呢?太子爺以後是要坐龍庭的人,在皇家,長子的身份,多麼重要,您不是不知。就說太子爺,他行三,雖有天象之吉,可若不是大皇子因病薨逝、二皇子犯了事,當年他入東宮也不會那般順遂。您該竭力爭取自己的子嗣為上。旁人再好,是隔著肚皮的。」
楊寶林不作聲。
鴻鵠湊近,低聲道:「小姐,他淨身留了一刀的事,奴婢瞞得緊緊的,無一人知曉。您看,咱們要不要,悄悄地,補上那一刀……沒了根子,心思就絕了。永無後患……太子爺日後縱是再寵他,他也只能做個內官,上不得台盤……」
楊寶林打了個冷顫。
恰好,小盒子捧著露水缽子進來,身上還帶著泥土的甜腥氣味兒。
鴻鵠口中的話咽下去,轉身走上前,笑道:「星闌,主子正念叨著你呢。」
小盒子走近楊寶林,親昵地依偎在她身邊。
楊寶林柔聲道:「星闌,昨晚多虧了你。」
小盒子道:「能為您做點什麼,星闌很高興。眼下,還有件事,星闌得提醒您。」
楊寶林道:「何事?星闌只管說。」
「陛下如今病臥在床,正是您盡孝道的時候。星闌雖身處內闈,也聽人講過您的父親楊大人的名聲。有這樣好的家世,若加之陛下的支持,您一定能往前進一步。」他誠懇地說著:「星闌早起去收露珠,就是想著,做些清羹,給陛下送去。陛下一定能知曉您的心意。看到您的一片赤誠。」
「原來你去收露珠,是派上這樣的用場。」楊寶林摸著他的頭。
小盒子道:「雖然陛下口不能言,不能起身,但到底,他老人家是這大梁的主子。他若留下什麼旨意來,咱們殿下也不能不聽……」
楊寶林猶豫道:「話雖如此。但若我頻頻過去,太子爺心裡怕是起疑。讓旁人瞧見了,難免也會……」
小盒子仰面道:「星闌替您去。」
楊寶林躊躇了一會兒。
小盒子又道:「星闌一定趁熱打鐵,向陛下表明您的心意。」
楊寶林與鴻鵠對視了一眼,道:「也好。」
文德殿。
小盒子捧著清羹,跪在地上道:「東宮楊寶林,囑奴才來給陛下送膳食。」
馬醫官驗過清羹,蔡公公開了門,小盒子走進去。
梁帝閉著眼,好半天才睜開。
小盒子看著他。
殿內暗沉沉的。
小盒子的眼睛發著幽光,像一匹狼。
他口中卑微地說著:「陛下,讓奴才來伺候您進膳。」
他湊近龍榻。
梁帝眼神呆滯地看著他。
小盒子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怎麼樣?做活死人的滋味兒好受嗎?」
他心內暗笑:「沒想到,你竟成了這副樣子。你說,你夢見了什麼?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都記不得是哪一樁了?」
那日,朱珩的衣服上,被他抹上了夢魚香。
夢魚,便是「叉牙鯛」。海上的一種魚。以魚骨制香,聞之能使人產生幻覺。
那晚,朱珩也做了一夜的夢。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朱珩心性純良,他的夢,是美夢。他夢見與梁帝、周鏡央在鄴城行宮中的那段生活。花瓣落在身上,梁帝陪他釣魚,周鏡央沒有打罵他,與他一同在草地上嬉戲。那是朱珩最快樂的時光。他喊了一夜的:「父皇,母妃……」
可夢魚香之於梁帝,無疑是催命符。他的心病,成了心魔,搶走他老邁的半口氣。
夢魚香,又叫作「因果香」。
什麼樣的種子,開出什麼樣的花。
梁帝眼中,眼白居多,一片茫然。
小盒子附在他耳邊:「我就喜歡看見你這樣備受折磨的樣子,真好。」
有腳步聲臨近。
小盒子揚聲,哀求道:「陛下,這清羹是我們寶林的一片孝心,您好歹嘗嘗。」
身後,是蔡公公。他嘆了口氣:「寶林的心意,陛下想必明白了。但陛下這幾日胃口時有時無,勉強不得。」
小盒子道:「那奴才明日再來。寶林主子日日抄佛經,為陛下祈福,祈求陛下龍體安康,春秋萬年。」
蔡公公道:「楊大人的千金,果是孝順周到。」
接連好幾日,小盒子日日往文德殿中去。
每每看見梁帝痛苦不堪的樣子,他的嘴角禁不住上揚。
他思及前不久,在內廷監的獄中,他與周鏡央的對決。
兩個時辰的談話。
最後,周鏡央苦笑道:「珩兒若有你一半狠心,事情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局面。」
他頷首:「若貴妃娘娘有淮王一半的良善,自然也不會落到這一步。」
他篤定地走出內廷監的門。
果不其然,不多時,便傳來了周鏡央的死訊。
那個女人終於死了。她必須得快點死。死在老頭子心生憐憫之前。
小盒子從未覺得宮廷中的氣息如此甘甜。
他恨的人,一個個死去。
五月到了尾聲。
文德殿門口的白蘭開了花。
花瓣微厚。通體潔白如玉。
這一日,小盒子剛從殿內走出來,便碰見梅川。
梅川瞪了他一眼。小盒子無辜地看著她,拱手行了個禮,離去。
梅川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