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連笑容都帶著疲憊。
他好像有許多許多的秘密。
她甚至想伸出手去,觸碰他的秘密。
「八……八歲了。」
他笑笑:「念書了嗎?」
「念了……昨兒,讀了《北芒客舍》。泱漭望舒隱,黮黤玄夜陰。寒雞思天曙,振翅吹長音……」
他搖搖頭:「小孩子不該讀這樣的詩。念一念《列女傳》便很好。」
他上了馬車。
她看著他遠去。
此後,每回,長姊歸寧,她都能在楊府看到他。
長姊是他的太子妃,可他們之間客氣而疏離,全無閨中親密之態。
一年年過去,她長大了。長姊薨逝,她奉先帝之命,入了東宮,有了新的身份:楊寶林。
她在他身邊靜靜地守候著,企盼他能看到她。
她安慰自己,局勢紛雜,太子爺自顧不暇,無心兒女情事。
藉助星闌,她與他有了夫妻之實,有幸,得了身孕。
先帝大行,他終於坐上了龍椅,她費盡籌謀,做了皇后。她以為,她終於等到了好日子。
可沒想到啊,她在他心裡是那麼微不足道。
縱使她身處中宮,縱使她懷著他的子嗣。
她都不及這個叫「梅川」的女子分毫。
鴻鵠扶著楊令佩從地上起來,楊令佩怔怔的,好半天沒有反應。
鴻鵠急道:「娘娘,娘娘您怎麼了?醫官,快去傳醫官……」
梅川走近楊令佩。
鴻鵠想要推開她,可朱瑁在跟前兒,她不敢,只得忍耐著。
「娘娘無恙。」梅川查看一番,道。
朱瑁拉過梅川,抬腳往外走。
「皇后在千秋殿好好反省自己。母儀天下,當有母儀天下的氣量。」
楊令佩木然地看著他們消失在門口。
鴻鵠抱著她,泣聲道:「娘娘,您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想哭就哭出來,莫要憋在心裡,憋出個好歹來……陛下,陛下他實在是太偏袒那個賤人了……」
楊令佩的神情仍然是木木的。
「哭什麼?本宮當日既有入主中宮的志向,這點子委屈算得了什麼?」
她緩緩走到書案前,執筆,在宣紙上寫著字。
「老夫人昨日遞話兒進來,說要從外頭薦個名醫來給本宮看看胎,可是?」
「是。」
「那便拿著中宮的令牌,把名醫請進來吧。」
鴻鵠戰戰兢兢地領命出去。
一個時辰後,名醫來了。
楊老夫人話里話外說得甚是清楚,這位名醫看腹中男女十分精準,從未失過眼。
自從楊令佩有孕,楊府上下,無不惦記著。
這一胎,是皇子,還是公主,至關重要。
嫡長子,沒有任何理由不承繼宗社。楊家代代榮華可保。
名醫搭上楊令佩的脈,須臾,「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娘娘大貴,大貴啊。」名醫叩首。
鴻鵠眼中有了光輝。
楊令佩道:「先生有幾分把握?」
「老朽願以項上人頭為擔。娘娘之胎,陽氣頗盛。」
楊令佩向鴻鵠使了個眼色,鴻鵠端出一個匣子,匣子裡滿滿都是黃澄澄的金子。鴻鵠將匣子遞與名醫。名醫慌不迭地拜謝。
掌事內監回稟:「娘娘,陛下離了千秋殿,又去了梅閣。說是瓊音閣的伶人們新近排了曲兒,叫作《赤玉尋梅》。陛下親自為全貴妃填的詞。」
赤玉尋梅。
赤,就是朱。而瑁,便是天子所執玉圭。赤玉,就是朱瑁。呵。尋梅。尋的自然就是她了。
硯中的墨凝住。
手中的筆越來越沉。
楊令佩的心,像臘月的湖水,一點點地結成冰。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還望佩姐姐狠得下心來。」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還望佩姐姐狠得下心來。」
……
這句話忽的像魔音一般,環繞在千秋殿的房樑上,盤旋在楊令佩的腦海。
宮外,破敗的二皇子府。
端親王、朱珝、小盒子三人又碰了頭。
「苻妄欽沒有中計,大兵未發。看來,得下點猛料了。」端親王道。
小盒子將宮中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端親王眉頭舒展,道:「想個法子,讓楊後儘快對梅女動手,一屍兩命,苻妄欽想不亂都難。」
「一屍兩命,激怒的不僅是苻妄欽,還有朱瑁。」朱珝滿意道。
他看著小盒子:「兒啊,這件事全靠你了。」
小盒子有些遲疑。
梅川與他無冤無仇,甚至,當初,在未央宮,還給他上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