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另一個人因此側眸望來。
但並未回答這個自己同樣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光線黯淡的空氣里,那抹原本如寶石般穠麗的灰綠,涌動著斑駁濃重的浪潮。
嗓音也沙啞得像有颶風肆虐。
男人問:「他是蘭又嘉以前的心理醫生?」
他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出乎她的意料。
可短暫的驚愕過後,梅戎青竟又覺得本應如此,不該意外。
她想,蘭又嘉愛過的那些人,無論看起來多麼不同,似乎都有著一種共性。
一種即使在天翻地覆的時刻,仍能夠保持聰穎與冷靜,因此很快就切中要害,甚至無聲無息便做下決定的共性。
冥冥之中,他總是被這樣的人吸引。
大約是因為,有這樣足可依靠的人在身旁,多少能彌補一些命運的薄倖所造就的缺憾。
命運。
多玄妙的詞語。
這個龐大又渺小的詞語轟然籠罩下來。
梅戎青怔怔不語,仿佛默認。
傅呈鈞看她一眼,繼續問下去。
冷峻沉鬱的目光掠過屏幕上不斷滴落的注射液,與陌生男人不似作偽的蒼白面色。
他問:「這是心理疏導的一部分?」
「健康的人可以接受化療?」
其實他的語氣聽起來尚算平靜。
可那份壓抑的平靜,很快漸漸潰散。
梅戎青是在看到對方眼中划過的愕然時,才意識到什麼的。
但她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將目光重新移回了屏幕里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她久久注視著那份與年輕時截然不同的溫潤沉寂,任由灼熱的水光從酸脹的眼眶滑落。
滑過歲月長河,浮光掠影。
與姍姍來遲的曾經。
她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而是說:「他在十年前就認識蘭又嘉了。比你要早得多,是不是?」
程其勛很早就出現在了蘭又嘉的生命里。
他出現得最早,也真的太早。
以至於數千個日夜過去,年深歲久,萬般心緒早已被時間的塵沙掩埋,昔日玩世不恭的青年也變了模樣,旁觀者再不能從他的口中得知全部的故事。
只好憑藉猜測與拼湊,去靠近那段模糊遙遠的往昔。
若有可能,梅戎青很想回到過去,去問一問那個尚還沒有這麼深沉難測的至交好友,在愛上蘭又嘉,卻又主動離開蘭又嘉的那一刻,究竟在想什麼?
那時的他,有沒有想過,命運會引著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日色與淚光模糊了這個過分漫長的午後。
影影綽綽間,記憶里那道年輕恣肆的身影,停下了遠去的腳步。
驀地回眸望來。
醫院樓下。
宋見風被那道不算陌生的聲音叫住,回頭看過去的時候,只有一瞬的意外。
他應了聲:「梅導?」
透過灰白朦朧的煙氣,那個獨自佇立在角落裡的女人,遙遙望向他。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向他晃了晃指間燃燒的橘紅光點,頭一回主動問他:「要煙嗎?」
宋見風每次同她閒談,似乎都是在煙霧繚繞的角落。
而這一次,他照舊走近,卻搖了搖頭。
梅戎青問:「戒了?」
宋見風說:「戒了。」
她安靜了片刻,低聲道:「……你也戒了。」
他微有不解:「也?」
梅戎青並未解釋那個多出的字眼,而是問:「傅呈鈞找你過來?」
宋見風沒否認:「嗯,不過好像用不到我了。」
梅戎青:「所以你就準備走了?」
他依然坦誠:「如果你沒叫住我的話。」
說著,他頓了頓,問:「你來看蘭又嘉?」
聞言,梅戎青笑了:「你是不是準備問我,他現在怎麼樣?」
「……」宋見風微微一怔,也跟著笑了,「本來沒有這個打算,但既然你已經提了——他這兩天狀況有沒有好轉?」
梅戎青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她問:「為什麼不上去陪著他?」
又問:「就因為你跟傅呈鈞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