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逢山都想笑:「又不是坐月子。」
一提坐月子,兩人都默了,湯逢山強迫自己扯起唇角,是個很不成功的強顏歡笑。
陸溢陽對上他眼睛:「湯哥,你現在回去,孤枕難眠又要喝酒。還是那句話,我得看著你。」
驀然地,湯逢山有點動氣。有必要嗎?在這裡被盯梢,天天被人管東管西,他快炸了。
誰說老婆死了就不能喝點酒?
誰說喝酒就一定會喝出這樣那樣的問題?
誰說他和當年的陸溢陽一樣廢?
想撂開胳膊上的手,湯逢山面無表情說:「誰說我要喝酒了?孤枕難眠的你陪我啊?」
「可以。」陸溢陽說:「我陪你喝茶。」
咚咚兩聲。
牆壁被敲響,霍承光的聲音:「陽陽,睡午覺了。」
陸溢陽回頭,見燈光照不到的轉角處,霍承光站那兒看他們,彎起的指骨還點在牆上掛著的鑲框石版畫上。
陸溢陽愣了一下。睡什麼午覺?他沒有固定睡午覺的習慣啊。
湯逢山抽手,輕輕推了把他後腦勺:「去吧。」
陸溢陽欲言又止,霍承光過來拉起他,直接把人帶走。
帶回房是真地讓他睡覺,理由是後天開始化療,前天居然暈倒,還不好好養養身體?
陸溢陽覺得有道理,床上躺一會兒,說:「我挺怕化療的,聽說很難受,可有湯哥這事在前頭,我又不怎麼害怕了。」
霍承光坐床頭,溫和地哦一聲,像在問為什麼。
身邊人在受苦,就覺得自己的苦不算什麼。陸溢陽翻身抱住他大腿,臉頰依賴地貼上去:「因為痛苦會給痛苦力量。」
有點累,眼睛一閉,三分鐘不到就睡著。
即便一條手臂抻腿下,硌得不舒服,霍承光也一動沒動。
是湯逢山的痛苦給你力量嗎?
看著陸溢陽的睡顏,霍承光心裡難以平靜,他太懂這種感覺了。在國外諸多周旋,和霍贏徹底決裂,和呂梁毅對峙……在所有面對外部壓力以及和內心爭鬥的時刻,他都在經歷什麼叫「痛苦會給痛苦力量」。
霍承光在他額間印下一吻。
我把所有力量給你,願你平安渡過化療。
化療那天,陸溢陽覺得死亡離他不遠。
第一天入院做完檢查,靜脈注射兩小時後,各種反應爭先恐後地出來。
先是指尖發麻,血管腫痛,之後是心率失常,躺在病床上意識模糊。接下去混混沌沌數小時內,又是持續性的噁心和嘔吐。
陳醫生陪著,不是給病人打氣,病人這時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僅剩的那點意志都用來對抗痛苦,他是給邊上的霍承光打氣。
陳醫生說,同樣的化療過程,因病人個體差異呈現不同反應很正常。
他說醫院已經用了最好的藥、最好的治療方案,你要有信心。
他說這才第一期,後面還有三期,你要撐不住,讓病人怎麼撐?
霍承光都知道,都明白,目睹愛人受苦又無能為力,是陪大病的必經之路。
人到生死關頭,很少有異想天開的幸運,更多是默默無言的守護。
沒有人可以解答為什麼陸溢陽誰都沒看上,就看上他霍承光。這問題,估計作為當事人的陸溢陽都無解。
既然這人是霍承光,既然陸溢陽一再用行動言明你是我的命中注定,再不存在別人的可能性,他就必須成為最值得陸溢陽愛的人,成為最能給他能量的人。他不能爆發,不能崩潰,得冷靜陪著,手拉手,肉貼肉,讓陸溢陽感知他的存在。
回天都能下床是三天後的事了。
陸溢陽主動提出,還是給他弄輛輪椅吧,至少有人推著,他能去看一眼小言。
霍承光推他去嬰兒房,陸溢陽不想靠太近,幾步開外就停住,看月嫂抱孩子在沙發上用奶瓶餵奶。
霍承光說你別迷信,陸溢陽說以防萬一。
湯逢山已回眾石上班,陸溢陽就在房裡待了半個小時。
從嬰兒房出來,霍承光推著輪椅,閒聊的語氣:「看得出,你喜歡小孩子。」
「小小一隻,誰不喜歡呢?」
霍承光開玩笑地問:「想生一個嗎?」
陸溢陽玩笑般回:「想啊。」
霍承光認真:「我們生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