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榕好說歹說,將舅媽送上了車,囑咐司機送往她的好姐妹那裡散心。
隨後,荊榕才鬆了一口氣,回頭懶散說道:「好了,衛老師,現身吧。」
衛衣雪依言現身。
不知怎的,這個過程變得格外可愛,好像他是他召喚出的精靈,只有他一眼看見。
衛衣雪:「荊公子眼力好。」
荊榕長嘆一聲:「眼力好也難斷家務事,衛老師幫幫忙,好不好?」
這是明著撒嬌了,衛衣雪格外吃他這一套,看他的眼神又變得溫柔。衛衣雪輕咳一聲,問道:「怎麼回事?」
荊榕一邊帶他往裡走,一邊說:「舅舅今晚立刻要走,他回來四天,一共只有空見了柏韻一次,就是今天要走這次。她想跟他去京城,上那裡的學;舅媽不同意,而且此前催著她嫁人,也吵了好幾天。」
衛衣雪停下腳步,說:「明白了。」
這件事站在各方都理解,這就最難辦的地方。柏嵐身有要事,不欲將女兒徹入亂世的紛爭;舅媽知道這世間難得好歸宿,送女兒出嫁是唯一安心之想;而柏韻……
「柏韻不是嬌氣的大小姐。」荊榕說,「衛老師比我清楚。」
衛衣雪點點頭。
他教她兵書,她聽得進去;學校課間,柏韻看的那些書,都是各國遊記,風物人情。她是一名智慧的少年,也有青雲志向和無邊力量,不甘願人人有事可做,而自己關在家中只看課本,成為習俗慣例的困獸。
衛衣雪說:「世間這麼多人,除了我們有幸,誰不是在想自己能做什麼?」
他們看得透徹。讀了越多的書,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什麼能改變這樣的世道——一人之力如蚍蜉撼海,甚至集眾人之力,亦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個人如此,連許多救國會,最後也是如此。
衛衣雪說:「我來一起勸勸。」
荊榕說:「那衛老師或許可以幫上大忙。」
他抬手敲了敲門,說:「家裡沒人了,只有我和衛老師,出來聊一聊,柏韻。」
裡面沒聲。
荊榕說:「我的性情你是了解的,不騙你,不瞞你,你要是出來,我便告訴我和舅舅對你的安排。」
他聲音沉靜。
衛衣雪算是再見了一次荊榕作為商人的談判技巧,一句話直取命門。
下一秒門就開了,柏韻出現在門口,望著他說:「有什麼安排?父親他從未對我說過。」
同時,她對衛衣雪一頷首,低聲道歉:「對不住,先生。我任性胡鬧,辜負您期待了。」
「這可不叫任性,我站在你這邊。」衛衣雪對她笑笑,「他們不願聽你的想法,我們來聽。」
一句話,說得柏韻眼眶通紅。
她死死捏著拳頭,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荊榕倒了茶,給他們送來,隨後三人一起圍著書桌坐下。
荊榕先開口:「你我只差幾歲,可以保守秘密。」
柏韻點頭。
「鶴山學社。」荊榕沒有鋪墊,直接開口說道,「社訓是求真務實。」
「所謂真,是世間萬物之本質。」荊榕說,「各人有各人的真,就我接觸,他們有人立學,遠赴重洋,要看看西方科學技術,到底是怎麼回事;看看我們到底有何差距,為何有此差距。」
「有人尋醫,遊歷四方,學習各種體系,只要醫不死人。」荊榕說,「他們中有天才,也有普通人,有人已經成為領域中的泰斗,有人也困惑,所以走南闖北,一直在走。」
衛衣雪和柏韻都抬頭看他。
荊榕說:「我原本想等你成年,推薦你去那裡,他們有許多人在合眾國念書,但心裡關心著這片土地。你念書很好,哪怕日後什麼都不做,也能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舅舅和舅媽都希望你平安,但他們對你的期望是錯的,你真心想闖出一片風浪,我已經在為你物色去處。」荊榕笑眯眯的,「如何?」
「若是不想,或是去了也不想,那就回來,也沒什麼。」荊榕說,「錯了就再走,好過一步都不踏出去。」
這是他受柏嵐託孤之後,閒暇之餘,一直在思忖的一件事。
大世界的執行官,並非第一次受人託孤,但這是最不好辦的一次——動盪年代,他自己都說不好能活到什麼時候,但他要全柏家父女二人的心愿。
「我沒有加入過學社。」柏韻猶豫了一下,「原本有一些……我去看過,但總覺得,不是我要的。」
她要的也不是每日寫檄文,上街聲討當局;可她也說不清自己要什麼。或許她只是想,微薄之力,或許也能幫上自己的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