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如何,從前的局面一潭死水,眼下卻又看到一些撥亂反正的清明景象。
六月初到八月,這場舞台上的人竟然接連病故,不論是正方還是反方。雲南將軍舊疾已久,竟然溘然長逝。
幾名更老的救國會牽頭人,也因勞累過度相繼病逝。
天空中的星子,升上來後,仿佛就為照耀此刻,隨後隕落。人間清正一夕,後來人仍要闖過漫漫前路。
將軍去世,全國大慟。
衛衣雪身在彼岸,身不能至,於是立在江邊,自己做了紙錢銅錢,對著漆黑的江水,靜立哀悼。
他是雲南的人,滇軍有他前半生,親朋摯友的靈魂。他弟弟月孤臣為滇軍死去,如今大事落定,也可終於告慰親人的靈魂。
松林,寒水,八月的天氣,已經有著陣陣寒意,凜冽長風從平原吹入,如雷似電,吹得人皮骨悚然。
紙錢飛灰飄揚在江邊,火光獵獵,衛衣雪刀光如舊。
蕭別終於訂到了琴市的報紙,和其他人一起將來信捧來送給衛衣雪,他也已經聽見訃告,心情並不痛快。
剛來江邊找到衛衣雪,站定,眾人皆不說話,卻聽見衛衣雪低聲念誦。
「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本是遺憾暗沉之調,經他堅硬利落的聲音念出來,卻赫然有繼往開來之意。眾人本來繃緊的神經,忽而鬆快了許多。
人生在世,該有多少憾事。
同路的兄弟姐妹,去一個,送一程,留下的人接著做事,但終有一日,他們也會黃泉相見。
衛衣雪說:「走吧。」
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
年少時總覺得一個月很長,可到了年歲漸長時,方覺春夏秋冬,彈指而過。
那幾位去世後,新上來的人不見什麼動作。柏嵐回到了京中,復任參政,比之前位高權重,接下來繼續跟藤原談判。
藤原人不滿於三省新組成的勢力,尤其不滿現在的那位張姓話事人,甚至派人刺殺。
這件事也被人拿來紛紛揚揚地討論,大意是藤原人所忌憚的人,也要為國所用。
「我不喜歡他。」蕭別一行人再聚起,閒暇之餘,坐下來談論這件事,十分憤慨,「他當三省巡閱使時,不還在查我們的人嗎?」
「就是就是。來,喝點酒暖身,這天氣,不出十月底,就要下雪了。衛先生,您喝嗎?」
衛衣雪正在窗下看報,看得很專注,並未聽見他們的招呼。
李敏之說:「衛先生老這樣,就愛看琴島的小報,半年裡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
蕭別說:「大抵是看上面的連載武俠小說。我也愛看,在這兒,有個東國字都恨不得翻來覆去地看,不要說琴市小報還刊載八卦和小說了。」
衛衣雪平日大方慷慨,只有琴島的小報概不外借,還用時間順序訂好,紙張光潔得像是新的。
他們如果要看,只能自己抄一本,是不許拿走的。
「你們都別說,那小說的確有些意思。」
大抵是武俠小說,江湖兒女的一些劇情。蕭別也看過,特別喜歡作者「一雙草木」所寫的愛情系列,有時候會換成趣味小說,十分別具一格。
*
千里之外,荊榕用打字機打完最後一頁,將紙頁裝訂好,匆匆遞給等在房門外的報紙編輯:「久等了,勞煩您跋涉這麼遠來取稿。」
「不用講客氣話,荊先生,只要您有空,我們的專版一直給您留著。」編輯對荊榕十分尊敬,態度也很好——荊榕這些隨筆小故事,幾乎盤活了他們一家報社,最近的賣報渠道已經鋪到了奉天。
荊榕說:「回頭我這邊的事結束,再來與您商討修改細節,現在的部分你全權做主。對了,咱們的報紙在冰城賣得好嗎?」
編輯喜洋洋地說:「賣的好,極好,許多讀者來信,說希望您筆下的『雲南客』和『陸公子』能有個好結局。」
荊榕說:「我是這樣安排的。」
編輯也是書迷,聽完這話喜上眉梢,嘴角都壓不住,他抱著稿子說:「那我不打擾您了。」隨後退出關了門。
「好。」荊榕打開窗,讓外面的風透進來。八月的風,熱得人頭腦一層薄汗,「還有多久?」
626說:「一個半小時後的會談,你可以先吃飯,搞點鴨血粉絲湯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