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熱歸發熱,但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荊榕這個人,年紀輕,性子卻沉冷,有的是面無表情,巋然不動的時候,他面無表情地叫他字,衛靈塵也只能聽著。
這是衛靈塵第一次隱約感受到自己未來的職業危機——他要扶他上去的不是別的位置,而是皇帝。
真龍天子真要做什麼的時候,衛靈塵也是攔不住的。
第二年春,在重重推進之下,代禎帝宣布退位,傳位給靈蔚王荊榕。
荊榕登基,年號為昭明,取「昭明有融」,日月朗照之象,是個溫定謙和的年號。
新帝登基,大殿上站著的,仍然是衛靈塵。
年紀輕輕,已經算得上是三朝老臣,仍是權傾朝野、權勢滔天之勢。他身後是數位大將軍、親手提拔的寒門學子,所有人對這個年輕的小皇帝心懷期待,又有些惴惴不安。
荊榕上任第二月,即頒令改革,新的政令共分十卷,按年推行。
旁人乍聽來,只覺得是新帝上位三把火,但有心人如果仔細看完這一套政令,會發覺,這種改革條目,非十年二十年考察朝野弊病,官場習氣而不得作,這些條目背後囊括邊防、教育、貴族分配、科舉選拔、司法改革……這背後,是衛靈塵與許許多多其他人一起擢筆力寫,上山下鄉,考察實驗所得。
改革條目涉及多方貴族老臣,連恭順太妃徐清屏一脈也受到波及。
後宮派系,對此不發一言。
朝野之中,聰明人也不發一言。連衛靈塵都在這場改革中被削了爵位,降了俸祿,還了許多家產。
這君臣二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改革之中,一個隱在幕後,一個竭力配合,到了這個份上,懂事的人也都明白了。
這場戲,所有人都必須接下去。
這場改革,所有人都必須走完。衛靈塵與荊榕要的,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他們二人背後,兵權人望俱一齊全,這場風暴由他們開啟。
這一年,衛靈塵二十六歲,荊榕十八歲。
歷數本朝帝王,也沒有這樣年輕的。
深更半夜,靖邊閣的燈火還沒有熄滅,其他人終於結束了今天的工作,互相道別後,就算下班了。
外邊等著兩個太監,所有人都認得,那是陛下親信,喚作王一、王二的,是兩兄弟,素來對陛下忠心耿耿。
李閣老見到這二人等在外邊,趕緊回頭,往裡說:「衛大人,陛下派了人等你。」
裡邊傳來一聲:「知道了。」隨後最後一盞燈也滅了,衛靈塵整整衣袍,從閣里走出。
夜深風冷,他出門像回了家一樣,見著王一、王二,便問:「陛下還不曾睡?」
王一說:「下朝後歇息過了,陛下不是把所有摺子都送來靖邊閣了嗎,他今夜要等您,讓大人今晚就在宮裡歇息,明日早朝也免了您的。」
衛靈塵點頭說:「知道了。他用過晚飯沒有?」
「也沒呢,在等您。」
宮內,外臣不得行轎,但衛靈塵可以。
這轎子還是荊榕專給他撥的,方便他來回走路,只要衛靈塵願意,他甚至可以在宮裡騎馬。
不過衛靈塵是不會那麼誇張的。
他放輕腳步,來到荊榕寢殿外,等人通傳後,邁入殿內。
荊榕一身明黃色寢衣,烏黑的頭髮散開,和在衛靈塵府邸時一樣,仍然靜靜看著書。
兩人雖然上朝時才見過,但現在才有機會膩在一起,衛靈塵讓小太監上了菜,隨後屏退眾人,和荊榕一起吃飯。
荊榕盯著衛靈塵:「衛卿,坐過來。」
身份已經上下顛倒,即便二人都沒有變化,但這個稱呼,仍叫人耳熱心跳。
刺激。
太刺激了。
衛靈塵沒有推辭,撩起衣擺坐在荊榕身邊,兩人安靜靠在一起,低聲耳語。
說的大約都是一些瑣事,家裡人怎麼樣了,睡得好不好,宮裡住得習不習慣。
在外面,兩人議論政事,在寢宮,只說情人密語。
衛靈塵說:「怕你拘束,南星說要把翠屏小方送來,還有山中的飛禽走獸。」
荊榕說:「翠屏兩個,仍然放在家裡。飛禽走獸,山里本來也是它們的家,送來這裡反倒不自在。你放心,宮裡雖然拘束,但你在就好。」
他是世界之外來找他的人,生性一股灑脫自由,並不太在乎住在哪裡。他曾擁有一座山,那座山也擁有他,這樣很好。他擁有自由,自由也擁有他,這更好。
紫禁城是辦公地點,也是戰場,如同戍邊打仗,也要住在烽火聯營之中。
只要和衛靈塵在一起,就很好。
這正是少年人心思,衛靈塵更是將心比心,萬分了解。
荊榕輕飄飄地說:「說起來,朕那天要人開了皇宮倉庫,看見裡邊有許多奇珍異寶。」
衛靈塵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