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棱掛在臉上,他的淚意也凍得哆嗦,宣珩抖著聲音:「回得來,回得來的!她回得來的……」
那枚逆鱗護住了她的魂魄。
她的靈魂飄向三界,化作千萬道碎片,逆鱗成了最後的護身符,將它們相牽連。
北風如同葬禮上的嗚咽。
*
「九重天和南禺山的戰事吃緊,陛下,你還是回去吧。」
宣珩語氣客套,眼神里沒什麼笑意。
長晏扯了扯嘴角,低聲道:「我不是陛下。」
千年前的古祭台上,天族與鳳凰氏皆死盡,惟長晏獨活,凰蕊夫人自戕,九重天與南禺山陷入了不死不休的戰爭之中。
「我聽說,上神回鐘山了。」青年看向宣珩,語氣裡帶著幾分乞求,「是否朝笙……」
宣珩嘆了口氣。
從前在九重天對長晏的印象其實不差,甚至可以說是很好。
可心中的痛意始終越不過去,最終他搖了搖頭。
「請回吧。」
長晏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他轉身,往無盡的暗夜裡走去,身影里儘是蕭索。
鐘山的雪簌簌地落,宣珩站了會兒,感覺有些恍惚。
似乎在廊下看朝笙繪霜花,時暮在一旁煮茶,是上輩子的事了。
一千年。
九重天的夜晚持續了整一千年。
古祭台上,他曾顫抖著聲音,阻止了將要分崩離析的時暮——
「將她的殘魂找回來。」
「讓她在浮生鏡里重新活過。」
「她與你命魂相系。」
「她若選你,你就能帶她回來。」
女媧補天留下的這枚石頭司掌命運,他用女媧遺存的神力開闢出千萬面水鏡。
寫過的話本子構築成浮生一鏡,忘卻一切的蜉蝣可以在那裡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若她不選你——」宣珩看著時暮,「你們將在浮生鏡里重複不斷別離的每一世。誰都無法走脫。」
天命公正到殘忍。
那些既定的故事裡,他們會有最狼狽的初見,最難越的鴻溝,天命要他們受盡摧折,才能窺見撥雲見日的時候。
通天徹地的神明從不信命,卻毫不猶豫地接下了這份賭約。
孤魂求索,拼得她千瘡百孔的魂魄。
宣珩有時候總會疑心,他的好友是否其實已在一千年前死去,現在留著的只是一副空殼。
鐘山的山心上,昔年刻下的名字成了墓志銘。
赤龍陷入了沉眠之中,靈魂投向千萬面浮生鏡。
而後,與她以互不相知的面貌再見。
*
水波涌動,將朝笙包裹。
她在水中向下沉去,頭頂的日光破碎搖晃。
恍恍惚惚間,她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
一隻小小的蜉蝣羽化,掙脫天命見到太陽,有一雙溫柔的目光,在她的身後沉沒。
她將他給忘了。
「於一切相,離一切相。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她看到了「相」,洞明了「心」。
赤水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心緒,水澤猶如母親的手,離家六千年的孩子重回了她的懷抱。她溫柔的蕩漾,推著朝笙向上,向上——
水鏡破碎成千萬片,逐著流水逝去,朝笙沒有回頭看。
孤魂野鬼太多年,剛踏在泥土地時,還有些站不穩。
雪踩在腳下,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她沿著黃花梨木的長廊,循著記憶向前走。
如絮的雪飄落在檐下。
青尾的化生靈不知何時出現,纏繞在她的肩。
「小白?」
小白甩了甩尾巴,推著她再向前。
漫長的永夜悄然褪去,光明從鐘山蔓延到了赤水之上。
長廊的盡處,玄衣的青年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