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將你寫進了我的畢業論文致謝裡面,畢業典禮那天,要我發言,我就把致謝里的內容,當著全校師生的面讀了出來,引得全校同學起鬨,我卻不覺得難為情,因為你確確實實地存在於我整個青春。」
「我們沒紅過臉、沒吵過架,從大學時代的自由戀愛到順利結婚。我們結婚那天,來了很多人,在人群、鮮花、掌聲的簇擁下走向彼此、交換戒指,然後在面紗下,親吻。」
「婚後,你全身心投入你的科研工作,我則在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後,心甘情願地做一個『家庭煮夫』,除了每年春天,我們會來冰島度假之外,每逢假期,我們總要出去見一見別的風光才好,山頂的日出、海面的日落、尋常山澗里的風,都見證過我們在一起的瞬間……」
梁敘講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微弱。
另一隻攥成拳的手也在發抖。
他沒撒過這麼長的謊。
他非常清楚,他講述的所有,除了那年的暑假,沒有一件是真的,可一個謊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彌補,不是嗎?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想像。
如果在現實中無法實現,那他希望,在另一個時空里的江蘭時和梁敘,可以這麼幸福下去,一直白頭到老,鬢雪相擁,而不必遭受生離死別的痛苦。
他說完偏頭去看江蘭時,卻發現,她靠著床頭,眼睫垂下,覆蓋住了眼睛,像是睡了過去,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梁敘雙手掩面,才發覺自己面上是一片濕潤的溫熱。
他忽而有些慶幸,慶幸江蘭時應當沒看見自己落淚的畫面。
可一旦視覺被黑暗覆蓋,他喉嚨間的哽咽,卻怎麼也壓不住。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看著沙漏流動的人,他不想接受沙子流盡的結果,所以總是把沙漏倒置過來,可無論他怎麼倒置,倒置多少遍,都是一樣的結果。
沙子會流盡,他也不具備改變結局的能力。
可江蘭時第二天醒來,又會忘記他前一天講過的所有,於是同樣的故事,他講了很多遍。
但每次都會有點出入,他總希望他們在另一個時空里的故事可以再圓滿些。
比如江蘭時出生於一個很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沒有離異,也很愛她;
比如江蘭時上學時很受歡迎,同學和老師都很喜歡她;
再比如,她很健康。
他想,江蘭時這麼好,本不該遭受這些無妄之災,所以他百般更改小細節,總想讓江蘭時擁有一個更好的人生。
他每天都會和江蘭時說那句久違的「我愛你」,可江蘭時的記憶不清楚,也不會記得。
隨著那個沙漏一遍遍流盡,梁敘最不能接受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江蘭時,徹底失憶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認識梁敘,對這個世界只剩下了陌生。
梁敘一遍遍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結局。
可當他想要和往日那樣,給江蘭時講述他們之間發生的種種時,江蘭時的眼眸卻是渾濁的。
他說話,江蘭時也不應聲,往往是他說了很多,江蘭時才訥訥地看著他,半天卻只能吐出一個「哦」字,像是完全沒和他在一個頻道上。
但梁敘並未放棄,他仍舊一遍又一遍地同江蘭時講述他們的過去,拿著照片一遍又一遍地同她回憶這段時間發生地所有事情。
有時江蘭時的精神狀態稍稍好一些的時候,會看著他,試探性地說一句:「我叫江蘭時,你叫梁敘。」
梁敘也會有喜極而泣的衝動。
他從前聽別人說過,比死亡更痛苦的,是遺忘。
當時他還不信,而今當這件事發生在他自己身上時,他卻如同被深海溺斃一般。
四月十八日早上,江蘭時還沒醒,梁敘的電話卻響了。
他接了電話,是他之前找麗芙辦的特許證辦好了。
他看了眼安靜睡著的江蘭時,離開醫院,去領取特許證。
麗芙還和他說:「希望我和梁先生正式合作的那天,我可以見到您太太本人。」
梁敘有一瞬的走神,但還是說:「但願。」
他回到病房,一手解下江蘭時當時給他織的那個圍巾,說:「蘭時,看我拿到了什麼?」
江蘭時沒應他。
不過這也正常,梁敘脫去厚重的外套,走到江蘭時跟前,他如往常那樣,輕喚了聲:「蘭時?」
床上的人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梁敘心底一沉,抬手按響了床頭的呼救鈴。
不過多久,護士和醫生都進入了這間病房。
梁敘站在一邊,看著他們檢查,嘴唇顫抖著。
這個過程不到兩分鐘,梁敘卻覺得分外的漫長和難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