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筱,跟爸爸回去吧。」
「爸,我不能回去。我要回去就是認輸了。」
「你現在留在北京沒有什麼意義,工作沒了,人也沒了。」父親語重心長地說,「爸爸活到這個年齡,明白一個道理,人生沒必要較勁。生活中很多事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要學會看開,學會放下。」
蘇筱倔強地說:「我就要較個勁。」
「可是筱筱,你一個人待在這麼大的城市,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你讓爸爸媽媽如何安心呀?」
「我能照顧好自己。」
「天天吃方便麵?」
「就算天天吃方便麵我也要留在這裡。我沒有錯,這個城市欠我一個解釋。如果就這麼回去了,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面對自己,因為我摔倒了沒有爬起來,我逃走了,我是個懦夫。」
父親被震住了,半晌,他按捺下內心所有的擔憂,摸了摸蘇筱的頭。
「你說得對。」
一滴眼淚從臉頰滑落,落進碗裡,蘇筱並沒有察覺到,夾著含著淚水的米飯塞進嘴裡。片刻,她揚起頭,鼻尖黏著一粒米飯,充滿自信地笑著:「爸,別擔心,你的女兒很能幹的,你就等著我飛黃騰達吧。」
父親重重地點頭,伸手抹掉她鼻尖的米飯。
蘇筱把床讓給父親,自己睡了沙發。這一宿,兩人都沒有睡好。儘管嘴裡說著豪言壯語,但蘇筱知道前途叵測。而父親心裡如翻江倒海,千種擔心萬般憂慮,但他沒有再勸說蘇筱回老家。他知道女兒主意已定,而且確實如她所說,如果這件事沒有結果,會成一輩子的心病。
第二天,蘇筱送父親去高鐵站。
臨上車前,父親拉著蘇筱說:「你奶奶從小跟我說,人生有兩種活法,一種是求人,一種是求己。求人不如求己。」
蘇筱重重地點頭:「爸,你放心,你女兒這輩子都不會求人。」
五月初,註冊造價師證的發放通知終於上了官網。一直關注官網的蘇筱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很是雀躍,這是她的最後一張底牌。有了造價師證,她就可以翻盤了。她起大早去了市建委的窗口排隊,排在第一位。
工作人員冷眉冷眼地接過她的准考證和身份證,核對一下後,扔還給她說:「沒有。」
蘇筱愣了愣:「不可能,我全過了,每一門都過了。」她把註冊造價師的成績單遞給他看。
工作人員不看,冷漠地說:「沒有就是沒有。下一個。」
蘇筱扒拉著窗口不肯走開,心裡很慌,說話都有些打戰:「同志,麻煩您再幫我查一下,不可能沒有的。」
工作人員鄙夷地看她一眼:「為什麼沒有你不知道啊?自己乾的醜事心裡沒點數嗎?身為工程造價人員,玩忽職守,還想拿證呀。」
後面排隊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蘇筱。
蘇筱臉漲得通紅:「我沒有。」
工作人員不耐煩地說:「讓開點,你要再占著窗口,我叫保安了。」
後面排隊的人也嚷嚷著:「對呀,讓開,別耽誤事。」
保安聽到騷動往這邊走來。
蘇筱只得讓開。這是她二十多年人生中最屈辱的時刻,大家那異樣的眼神像鋼針一樣扎得她體無完膚。她心裡哇涼,手腳發軟,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這是要逼著她離開這個行業呀,真是欺人太甚。
回到住處,蘇筱連衣服都沒脫,直接倒在床上。連受打擊,傷心傷神,又沒有好好地吃飯,她發起高燒,燒得迷迷瞪瞪,渾身發軟,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從早上躺到下午,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樓下洗手間沖水時下水道發出的轟隆聲響。
傍晚時手機響了,她擔心是父母的電話,掙扎著爬起來,從袋子裡摸出手機。並不是,是一個保險推銷員,故意裝出來的熱情聲音,她很煩躁,破例地罵了一聲「滾」,然後將手機隨手一摔。不知道是摔到哪裡了,後來再也沒有聽到手機鈴聲了。
窗外傳來嬰兒的啼哭聲、狗吠聲、汽車的喇叭聲,還有鄰居們下班回來的招呼聲……這個白天安安靜靜的小區活了過來,有了煙火氣息。只是這股氣息沒有熏到蘇筱,她蜷縮著身子,身子又冷又熱,昏昏沉沉,漸漸地,外界的聲音聽不到了,對時間的感覺也失去了。
腦袋裡就跟跑馬場一樣。老余痛哭流涕地說對不起我護不住你,但轉過頭露出陰冷的笑;周峻上一刻溫柔款款地給她戴上戒指說榫卯萬年牢,下一刻就摟著其他女人;那個姓李的女人高高在上地看著她,輕抬皓腕,露出價值一幢房子的古董表;黃禮林也來了,哈哈大笑著說,你給我上造價課,你夠資格嗎;還有他的外甥夏明,吹出一個煙圈,轉身走開;工作人員鄙夷地說,沒有就是沒有;排隊的人們指著她說想證想瘋了……蘇筱驚醒,坐了起來,迷迷瞪瞪地想,我絕對不能讓他們打敗了。
當夜,她出了一身大汗,第二天起來,高燒退了,除了身體有些虛弱,並沒有其他不適的感覺。她更加瘋狂地遞簡歷。之前一直挑挑揀揀,投的公司都是專業對口的。現在她有了緊迫感,也不講究專業對不對口,只要跟建築沾點邊的公司,她都投了簡歷,包括從前她看不上眼的裝飾裝潢公司。
絕對不能讓他們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