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一開始好好的,說沒兩句話,燕枝總會哭。
蕭篡喜歡看他哭,也喜歡看見他的淚珠,但也只是在榻上的時候。
換作現在,他很不喜歡。
他從前以為,燕枝的眼淚一定是甜的。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燕枝的眼淚也有苦的。
燕枝每哭一回,他的心臟就跟著收緊一回。
燕枝有句話說得很對,他分明是天底下頂頂溫柔、頂頂和氣的人,別說對謝儀、對楚魚,就算是對不認識的親衛侍從,也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怎麼一遇到他蕭篡,就變成這樣?
分明不久之前,燕枝還是最黏他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從他決定選秀的時候,還是從他把燕枝丟進淨身房的時候?
蕭篡也想不明白了。
總之,聽話。
聽話是最要緊的。
要哄燕枝高興,先從聽燕枝的話做起。
至少不要再讓燕枝因為他而掉眼淚了。
蕭篡垂下眼睛,暗自將燕枝方才說過的話,放在唇齒之間,細細咀嚼。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以前……
不知道念了幾遍,案上燭焰忽然晃了一下。
「噗呲」一聲輕響,蠟燭燒到盡頭,直接熄滅了。
蕭篡卻沒有反應。
他仍舊坐在案前,盯著被他揉皺的紙張。
像是他已經把紙上的東西背下來了,又像是他在黑暗裡,也一樣能看清。
不論如何,他只知道,他喜歡燕枝,他只喜歡燕枝。
只要能讓燕枝留下來,他什麼都能學,什麼都能做。
*
船頭破開江水,江水潺潺,流淌而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隔壁船艙里,忽然傳來燕枝起身的動靜。
蕭篡猛地抬起頭,才發現窗外天色已然大亮,自己在案前坐了一夜。
燕枝起來了!
他趕忙站起身,準備出門去,把自己苦學一晚上的成果,展示給燕枝看。
可他剛走到門前,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狼狽得很,傷口血跡都凝住了,衣裳也亂糟糟的。
就像在外面泥坑裡打了滾,跑回來的野狗。
髒死了!臭死了!
他怎麼能這樣出去見燕枝?
蕭篡一面留意著隔壁的動靜,確認燕枝還在艙里,一面大步走到榻邊,把穿了好幾日的衣裳換下來。
就算鮮血凝結,黏連著傷口和衣料,他也毫不在意,用力一扯,便將衣裳扯了下來。
只是這樣,他身上傷口又被扯開,又開始流血。
蕭篡皺起眉頭,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都流了一晚上了,怎麼還沒流干?
還沒完沒了了?
他走到木盆邊,從冰冷的清水裡撈起巾子,簡單擦拭一番。
昨夜親衛自然也給他送了水,是他自己不用,非要去找燕枝。
把身上血跡擦乾淨,蕭篡又拿出大夫給的傷藥,拔開木塞,往傷口上倒了點。
傷藥是尋常隨處可見的金瘡藥,蕭篡自恃身強力壯,不常拿出來用。
但現在要去見燕枝,總是流血也不好。
他身上的傷不多,肩膀上、胸膛上,還有手掌上,全是燕枝拿匕首弄出來的。
蕭篡看著,也不覺得惱火或是氣憤。
他早已經不惱火了,燕枝力氣又不大,刺他兩下怎麼了?
他從前總咬燕枝,讓燕枝反過來咬他,燕枝也不咬。
現在燕枝肯用匕首刺他了,他高興還來不及。
撒好藥粉,蕭篡也不再用燕枝的小衣包紮。
燕枝的小衣本就不多,用一件少一件,不能再被他弄髒了。
他用和傷藥一起拿過來的細布,在傷口上整整齊齊地纏了兩圈。
最後,他換了件乾淨衣裳,理了理頭髮,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的,才準備出門。
蕭篡來到隔壁船艙門前,燕枝大概也起來了,正要把堵在門後面的桌案搬開。
他力氣小,桌案又有點兒大,大概是一下沒搬動,「哐當」一聲,桌案砸在船板上。
蕭篡皺起眉頭,正準備推門進去,忽然想起自己學了一夜的規矩,趕忙又收回手,屈起指節,敲了敲門。
他刻意放輕語氣,喊了一聲:「枝枝?」
燕枝沒有理他,只是繼續搬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