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對方面上袒露的神情, 台戎見到過無數次, 次次都由他從中調節,挽回門內一段段面臨割袍斷義的情誼。
台戎輕輕嘆了口氣,笑意略帶幾分無奈:「可是和施道友鬧了矛盾?」
瞥見玉池微眸光一閃, 他便知自己說中了。
於是接著開口,斬斷後輩心存僥倖的心理:「除過拆仙骨,沒有別的法子。」
聽台戎這樣說,淨世仙尊側眸看了他一眼, 意味不明。
注意到聞人沂投過來的視線, 台戎偏頭躲過, 掩飾性地摸了摸鼻子。
玉池微垂著腦袋,自然也就錯過他這一頗顯心虛的舉動,低低應了聲。
台戎被聞人沂盯得臉熱,暗惱這人非得當眾拆台, 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期望玉、施二人少些矛盾是真,除過拆仙骨以外,沒有比這更為穩妥的法子也是真。
玉池微心裡還彆扭著施引山說的那些話,卻也沒再不懂事地再給台戎出些難題,略過話題,詢問起隋闕的狀況。
提及隋闕,台戎心緒也凝重起來,翎清仙尊的狀況,可是要比那血蠶蠱難處理得多。
「魂魄流放?這是何意?」玉池微攢起眉心。
台戎沉吟片刻,解釋道:「無涯海,囚神魔魂魄;碎玉台,錮七情六慾。二者連接三界,從外界看去如絲如縷,難以捕捉,實則自成空間,無邊無垠。
你先前言說魔尊殷鍾郁與翎清仙尊共存同一軀殼,此類咒法會致使本體魂魄殘缺。翎清仙尊氣息尚存,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當下尋不見其神魂的狀況,淨世仙尊方才使了許多法子都無法感知到翎清仙尊的魂魄如今身在何處,以翎清仙尊的修為,低階陣法自是困不住他,那便唯有難覓行跡的無涯海。」
無涯海,只有傳言中才聽說過,殷鍾郁竟真有那本事將師尊困在那樣的地方?
玉池微不解,照殷鍾郁同他所說,殘殺自己與兄長共同的親人一事出自他手,更該恨的,不應是隋闕嗎?
除蠱耗了些時間,已近傍晚,窗外雲蒸霞蔚,餘暉脈脈傾倒在隋闕身上,光影交錯。
看著師尊輪廓分明的側臉,玉池微情緒複雜。
自埋在心底,連自身也不敢多想多問的事被殷鍾郁捅穿後,他如今不知該以何種心態面對隋闕。
自小到大,師尊都是他目光可及之處,最為明亮的月亮。
可殷鍾郁卻不帶任何憐惜意味地,同情可憐他般地告知他,他仰望數多年的月亮,不過是井中倒影,拿劍攪上一攪便散了。
真正的隋闕,不過一個可為自身利益肆意傷害他人的卑鄙小人。
玉池微自暴自棄地想,若是這回將隋闕從無涯海救出,應是能還了他多年養育的恩情。
會出他心中所想,台戎出言寬慰:「你眼下最要緊之事當為解蠱,我與聞……淨世仙尊會再想想辦法,畢竟恢復靈力才能救你師尊,不是嗎?」
玉池微心道:只怕是施引山不願再來。
嘴上還是輕聲應了。
遲安每日巳時會來替玉池微熬藥,熬好倒進瓷碗,擱在窗邊讓風吹涼,再端給玉池微服下,得了美人師兄一句道謝,他便撤出門外,回去專心修煉。
玉池微赧於讓這位真心待他的師弟每日跑這一趟替他熬藥,也有心勸過,可遲安固執地要擔下熬藥一事,誰說也不聽,只得由了他去。
待遲安走後,玉池微在院落放著的大缸里舀了瓢水,心神不寧地淨碗,一沒留神,瓷碗竟從手中滑了出去。
眼瞅那白玉的瓷碗將掉下去摔個粉碎,長靴裹著的一條小腿突如其來,動作迅敏地探過來接住,一路滑落至腳面,腳尖輕巧使力往上,一勾一抬,瓷碗穩穩落在手心。
玉池微與來人對視一眼,二者極有默契地紛紛別過頭去移開視線。
一路無言,前後走進屋裡,施引山將瓷碗放在桌面,率先盤腿坐上榻。
見狀,玉池微也不扭捏矯情,掀了衣袍背對著施引山也坐了上去。
不知是否因昨日痛得厲害,施引山溫熱的手掌貼過來的一瞬,玉池微應激似的顫了顫身子,好歹是遏制住躲開的衝動,沒在這嘴唇淬了毒的人面前失了面子。
施引山動作頓了頓,顯然察覺到他的退縮,意想不到,玉池微並沒有等來幾句譏諷,那雙手很快又覆上脊背,源源不斷傳來雄渾靈力。
疼痛尚且未順著神經蔓延,玉池微還有閒心想著,昨日光顧心頭冒火,方才瞧施引山的臉色,似乎是比平常白上些,想來昨日運轉那般久的功力,靈力的損耗還是有些大。
他忍不住蹙起眉,為自己又欠了施引山一份人情。
既解了姻緣契,二人之間的帳需得算得清楚明白,以免往後讓施引山逮住什麼把柄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