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臻能想見戲台前觥籌交錯的光景,大人們推杯換盞、左擁右抱,明知後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敬天神宴,卻仍割捨不掉眼下的歡愉。
在這之中,她與梁有依自是格格不入的異類。
卸去偽裝後,她是一介書文只能擬用兄長之名的閨閣女子,而他是生長於血海泥潭的無名殺手,若春宵苦短,生死無常,又何妨效仿達官顯貴一回,享盡這良夜?
於是她抬起頭,迎上他幽深的視線,沉聲答:「知道。」
那一刻,梁有依眸中仿佛燃起了火。
他終於不再閃躲,而是注視著她伸出了手。
指尖擦過她的眉骨,一路下滑至鼻尖,最後停留在唇角,目光如水,流淌時努力記下她面容上的每樣特徵,而後唇齒輕啟,喚出了她的名字。
——「曲臻。」
他逐漸湊近了她,但在體膚相親的那刻,又忽而想起曲恆的話,於是對她請示:「我答應過曲恆,成婚之前不會與你有染。」
她輕笑了聲,而後用力將他擁緊了,在他耳畔輕聲道:「他說了不算。」
她想好了,她既已決心赴宴,便不會留有退路。
她會全力以赴,萬死不辭,但在那之前,她亦想與他享盡人間美事。
曲臻迎上前,解開腰間的素帶,腦海中玄想著過往在畫本中看到的一切,躍躍欲試。
她要給他難忘的一夜。
亦要讓他明白,有些歡愉,唯有活著才能盡情體會。
此中歡愉足夠叫他在來日將意念集於刀刃,親手斬破軒轅,一往無前地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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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星未褪,苔痕沁露。
曲臻於枕邊醒來時,天色已見破曉。
這期間她睡得很沉,還久違地做了不少美夢。
是梁有依輕聲喚醒了她,告訴她該回去了。
曲臻「唔」了聲,支起身子,見他穿戴整齊,淺聲問他去了哪兒。
「夜巡。」
他如是回答,而後將衣裳遞給她,在迷濛的曙光中隨她一道沿著林徑步行至寢間,臨別時溫聲囑咐她「天色還早,回房尚可休息片刻。」
四下清寥之時,霧靄熹光縈若仙境,蒼穹之間,仿若只余彼此。
此刻的梁有依又換上了那身菱紋銀袍,身形融於晨輝,翩若野鶴,叫曲臻不覺感慨,若此景並非送別,而是重逢,那該有多好。
臨行前,她注視著他嫣然道:「梁掌門,保重。」
梁有依垂眸一笑,背手答:「白小姐也是。」
於是曲臻未再停留,挽著玄衣沿林徑一路走向廂房。
若一切順遂,她扮作白秋芙的日子,今日便到頭了,再次相見時,他興許也能光明正大地喚她一聲曲臻,暗衛與官眷,此間種種,也再與她二人無干。
曲臻走後,梁有依依原路返回,路上忽而頓住腳步,沉聲道:「下來吧。」
一團黑影應聲落下,單手覆上長刀,大搖大擺朝他走了過來。
「梁掌門總算得空了。」
影二走近了,尋了塊石頭躍起蹲在上頭。
「夢州那回,你托我刺殺影三影六,動手前我曾問過他們,那兩人奉顧影笙之命前去瀘州,為的是要刺殺一位名叫白秋芙的女子。」
影二歪過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梁有依,接著道:「巧了,掌門安插在賓客中的細作也叫白秋芙,這算盤,你打得可是夠早的。」
「所以你是來談判的?」
梁有依扭身面向他,直言逼問:「稟明你已知曉我與白小姐之間的事,以此相脅,逼我告訴你會如何處置那些孩子?」
「你都知道了?沒勁!」影二冷哼一聲,從石頭上一躍而下,「你何時知道的?」
「昨日行刺那人是蘇牧派來試探我的,他膝下本無女,更不可能知道爐鼎的事。」
梁有依淡淡道:「你一連兩夜徘徊在太平車附近,青羽衛生疑問起,我還得幫你圓場。」
影二挑眉,覺得事情變得愈發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