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裡頭千迴百轉,疼得他簡直有些張不開嘴。他沒試過這麼掛念一個人,心裡頭火急火燎的,卻沒個撒火的地方。
他不說話,光拉著辜鎔的手不放,眼皮垂著。
辜鎔卻笑得更深了,很懂他似的,輕聲地說:&ldquo不捨得我了,是不是?&rdquo
辛實先是沒動靜,辜鎔拉著他的手搖了搖,他繃著下巴緩緩點了點頭。
他還是低著頭,不肯看辜鎔。可辜鎔卻想看他的臉,他的一隻臂膀被辛實抱著,另一隻手就伸過去,強硬地托起辛實的下巴,不讓他躲。
辛實躲不開,只好顫抖著睫毛抬眼躲閃著看他。
只那濕潤的一眼,辜鎔覺著,心裡頭那團刺痛他兩三日的焦躁怒火頓時被撲哧澆熄了,辛實的眼睛裡頭是纏綿悱惻的不舍和心疼,就好像眼裡心裡都只剩下他這個人。
辜鎔手指微微有些顫抖,手掌慢慢地離開辛實的臉頰。
不用問了,什麼也不用再問。
辜鎔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麼篤定,即使不去咄咄逼人地非問辛實要個答案,要他答應自己找到人必須得回馬來亞,辛實也一定會回來他身邊。不止他不捨得叫辛實走,辛實也離不開他了。
院外在唱,是靡靡之音,他的耳朵那麼不中用,偏偏就把這句聽到了心裡:&ldquo若肯耐心等,包你有個明白!&rdquo
那便等,沉住氣等,腿壞了快兩年,他哪天不是在等、在熬。
外頭的聲音愈加大了,是叫好聲,混著女旦一聲高過一聲的調門。
明日,辛實就得走了,再不想面對,這一天也終於要到了,辜鎔不得不給他把出門在外的事項全交代清楚,這小子能安安全全從中國來到馬來亞,又陰差陽錯來到他家,途中一點皮肉沒掉,每一環都占了個好運氣。
可人活一世,不能全靠運氣,&ldquo我給你換了上等艙,接了電話機,全天供應熱水,還有唱片機可以聽戲,一日三餐也隨時都有。你這個年紀餓得快,想吃什麼不必不好意思,只管跟船員講。&rdquo頓了頓,嘆口氣,&ldquo那時候你來馬來亞,幾十個人豬仔一樣待在一個艙,怎麼受得了的?&rdquo
辛實鼻尖發酸。辜鎔沒再怨他說走就走,還為他打點這麼多。他把下巴藏進水裡,眼淚一滴滴往下砸,沒出聲響,光暈出幾粒波瀾。
他以為低下頭躲起來,辜鎔就瞧不見呢。辜鎔耳朵不好,眼睛卻尖,看他這樣,感覺整顆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但到頭來辜鎔也沒伸手去碰他,怕碰了,辛實一心疼他,會真為了他留下來。
他想要辛實留,想得心肝都疼,可萬一辛實真留了下來,暹羅那邊卻傳回來他那個大哥的壞消息,辛實一定為此後悔終身。
說句不好聽的,即使是收屍,辛實一定也想親手去收。
他不願意見辛實痛苦,寧願今日狠一狠心放他走,來日辛實才能踏踏實實待在他身邊。
&ldquo你一個人太危險,我安排了一個人跟你同去。他姓耿,和你一樣,是從福州來的華人。以前是我的一個副官,現在在錫礦里替我管工人。你們是老鄉,你和他應該會有話講。&rdquo
辛實心裡一陣酸楚,他沒想到辜鎔安排得這麼周密,居然連這樣的小事都考慮到,怕他無所適從,特意找了個福州華人陪他同行。
&ldquo到了暹羅,也有人接你們,只管跟著去。去年暹羅的新王才即位,那邊現在時局亂,你不要自己亂走,去哪裡都要知會老耿。&rdquo
辛實抬起臉,通紅的眼睛望著他,聲音十分沙啞,&ldquo我會很小心很小心。&rdquo
&ldquo我知道你存了些錢,我明天會再給你一筆錢,不許說不要。&rdquo辜鎔回頭從木盤上拿了杯水,遞給辛實,看他小口小口喝了,拿回杯子重新放回木盤上,主僕顛倒,彼此都恍然未覺,&ldquo窮家富路,誰知道你要在外頭待多久,沒錢了難道又要去找個大老闆給別人修窗戶?&rdquo
辛實沒做聲,好老闆也不是那麼好找的,遇到辜鎔已經是他祖墳冒青煙,外頭還是壞人多,他心裡明白。
撓了撓臉,他小聲地說:&ldquo我全聽你的。&rdquo
辜鎔滿意於他的乖巧,像個老媽子,喋喋不休:&ldquo你跟老耿都會有把槍,今天才送來的袖珍白朗寧,後坐力小,最適合你這樣的新手用。我已派人吩咐過碼頭,他們不會驗你們的行李,不必怕被沒收。老耿從前是狙擊手,他會在船上教你怎麼用槍,我是沒時間教你了,誰叫你臨時才通知我要走。&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