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翎正好跨過了門檻,日光落在他的面孔上,有種神鬼莫辨的哀麗。聽到這話,他轉過頭來直直地看著朝天錚,乾脆地否決:&ldquo我不去,我為什麼要跟你去。&rdquo
當然是因為你離不開我,朝天錚心裡幾乎是這麼想,可金翎離不開的,其實是爸爸罷了。他感到喉嚨里很苦澀,脫口而出:&ldquo那麼我也不去了。&rdquo
金翎的目光是種溫和的瞭然,平鋪直敘道:&ldquo這是你的日子,隨便你怎樣過,只要你覺得對得住自己。&rdquo
果然,一旦恢復了正常,金翎根本就不把他放進眼裡。即使他用自己的前途作為脅迫的手段,金翎也只會是無動於衷。
朝天錚沉默了好半天,隨後道:&ldquo我知道了。我會去倫敦,去念書&hellip&hellip&rdquo
金翎靜靜聽著,並不做聲。
朝天錚又說:&ldquo爸爸留下來的錢,我會留下一半,這棟洋樓我也會向辜家買下來。周圍有很多大使館,這條街區無論如何都不會成為戰場,你就安安心心住在這裡。到時我要是給你寫信,你不能不給我回信。&rdquo
朝天錚這段叮囑可謂情深義重,金翎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ldquo不必給我錢,我在洋行里的錢也並不少。假如到時候我還住在這裡,我會回信的。&rdquo
這話聽上去有點看淡生死的意思,朝天錚心尖一緊,沉聲說:&ldquo你還得答應我一件事,不許隨便作踐自己,也不准尋死覓活。&rdquo
金翎奇怪地掃他一眼:&ldquo你擔心我為你爸爸殉情?&rdquo
似乎是覺得這個猜測很可笑,他彎了彎嘴角,微笑說:&ldquo遇著他之前,我難道沒有自己的日子要過麼?興許過幾年我就把他給忘記了。你還沒出過遠門,等你見識過大海,就知道拋下任何人和事都是件很輕易的事情。&rdquo
朝天錚盯著他,微微皺眉說:&ldquo你沒必要和我也講謊話。&rdquo
金翎的笑容淡了些,有種被戳穿的啞然。
半晌,他倚在門框上嘆了口氣,手腕上的金表在日光下有種溫潤的光芒,秒針一格格規律跳動,貌似永恆不會停歇:&ldquo你爸爸真可惡,是不是?死了還要讓人不得安寧。忘得掉也好,忘不掉也好,我總是不會去尋死的。幾十年後地底下自然就會相見,我一點也不著急。&rdquo
金翎的神態平和,是種大病初癒的平和,見他神色不似作偽,朝天錚鬆了口氣。他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麼,金翎卻流露出了一絲疲態,埋怨地說了句&ldquo好不容易睡著了,非要把我吵醒。&rdquo便往屋內走去了。
朝天錚目送他踩著鵝卵石的小徑走入洋樓深處,轉頭時不經意瞥見庭院牆角也有一叢紫色丁香花。
花香仍盈鼻,只是長時間無人打理,有幾節藤蔓乾枯得厲害,風一吹,花瓣撲簌簌地往下掉,正如他無疾而終、自己也不大清楚是不是愛情的初戀一般,就這樣打著旋,往遠處紅色的天空飛去了,不再回頭。
朝天錚眯著眼望了望天邊,模模糊糊地在心底想:你此刻催我走,可是等到念完書,我終究還是要回家的。
在做下這個決定時,朝天錚沒有想到,他終生都沒有完成這個願望。
許多年後,他依舊住在倫敦,依舊是獨身,唯一有所改變的一點,他已不再輕易感到彷徨無措。
父親去世後,他有段時間幾乎無法入睡。由於不安和迷茫,他匆匆忙忙地把心底深處那份晦澀的喜歡變成了愛情,並且迫切地運用這份愛情來掩蓋痛苦。如今回過頭去想,簡直忍不住啞然失笑。
因為回想起了這段往事,並且愕然發覺即使過去這麼長的歲月,金翎那張美麗沉靜的面孔依舊在腦海里清晰可見,朝天錚難得回過頭去翻閱了自己同金翎的信件。
剛開始來倫敦,他幾乎一個月要寄回去二三十封信,後來慢慢變少。可無論多還是少,金翎永遠只給他回一封不厚不薄的信件,內容里沒有想念和關懷,只有一些日常瑣事。
這也太敷衍了,可他居然從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只要金翎還好好活著,他就覺得自己還不算孑然一身。
他們的最後通信是幾年前,他表示自己在近期在倫敦開辦了屬於自己的律所,並且運氣很好,第一件案子就打響了名聲。
金翎給予了回信,首先恭賀他在鍾意的事業上取得成功,隨即挺得意地告知他,自己已經成功戒了酒,之前隨手買下的馬場最近也誕生了幾匹健康的小馬駒。小馬都奔跑得很快,想必不日就會成為賽場健將,賺個盆滿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