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夜在佛殿中法照叫那打瞌睡的小僧人去規整儀容,便知道他最是守規矩禮教的那種人。
如此看來,她這個要求提得著實是過分無禮。
法照沉默著垂下眸,不說同意,也並未直接出言拒絕。
半晌道出一句:「這便是施主說的要緊事?」
謝昭昭仍有些眩暈耳鳴,她腳下虛浮,指尖按著太陽穴,有氣無力道:「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今正是我生死攸關之際,小師父便當做是行善積德吧。」
其實除了法照,謝昭昭也大可以找了青幫忙上藥。
但了青終究是與法照不同,雖同住在建善寺中,那了青卻是個葷素不忌的潑皮無賴。即便了青相信她給他餵了毒藥,也說不好他見她光赤著後背時會不會起什麼邪念。
而法照看著便是清心寡欲之人,他周身肅穆,眼底無情無欲,縱使對著赤條條的女子,恐怕也不會多看一眼。
兩者相較,謝昭昭自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法照。
只是不知道法照會不會應允她這道德綁架式的請求了。
她等著他回應,他又是一陣沉默。
那沉默久到謝昭昭以為法照原地入了定,她忍不住看向他,視線還未觸到他的面容,腹部卻不合時宜響起了咕咕嚕嚕的腸鳴聲。
她下意識抬手捂住了肚子,便在此時聽到法照開口:「請施主在此稍候。」
他說罷便轉身離去,似是朝著前苑走去。
謝昭昭歪著頭盯著法照離開的背影,見他越來越遠,便輕吐了一口氣,腳下搖搖顫顫往寮房的屋檐下走去。
大抵是這兩日受了傷,沒睡好覺,算起來更是有好幾日沒有認真吃過一頓飯,只昨晚上將了青帶來的齋飯隨意扒拉了兩口,她渾身沒有力氣,胃裡空蕩蕩的,後腦勺還隱隱發麻。
謝昭昭倚靠著身側褪了漆皮的長柱,微微弓著身子,指尖勾纏著地上的雜草,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圓圈。
耳畔時不時響起嗡鳴的風箱聲,呼哧呼哧,蓋過了後廟中的蟲鳴鳥叫,仿佛三魂六魄從軀殼中鑽了出來,便懸在半空中游離,世間一切雜音都變得虛無縹緲。
正當謝昭昭神志恍惚之時,頭頂忽地覆下一道黑影,她抬首一望,卻是法照折返回來了。
他俯身將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似是察覺到她此時的虛弱,法照便跟在她身側半步之外,等謝昭昭走進了寮房內,他從赤色袈裟下取出油紙包裹好的綠豆糕。
她看到綠豆糕,眸色恍惚一剎。
原來法照竟是折回去給她取吃食了嗎?
謝昭昭接過綠豆糕,捻到唇邊咬下一口,輕聲道:「謝謝。」
大抵是身邊的男子接近她全帶著見不得人的目的性,她其實不能理解法照對她無緣無故的好。
但這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法照並不比她大多少,謝昭昭仍記得他們初見時的模樣,他端端正正地立在院子外,手裡捧著帳冊,開口疏離而冷淡:「貧僧乃建善寺弟子法照,來此收帳當月的香積錢。」
彼時謝父當月的俸祿盡數用在了給她治病上,實在支不出藥錢,便趁著空閒時候跑出城去,到白雲山上陡峭處採藥。
不想那日下了場大雨,謝父採藥時腳滑不慎摔下了山岩,折斷了腿骨不說,還磕出了一身的傷。
謝父便夾著劉珺雁給他做的手拐,瘸著腿腫著眼眶,一臉窘迫地看著法照,小心翼翼試探著詢問,是否可以寬限一個月的還帳時間。
法照看了一眼謝父,又看了一眼謝昭昭,並未多做猶豫便點頭應允了謝父的請求。
後來法照每個月都會來收香積錢,謝父大多時間可以按時交付,偶爾卻還是要寬限拖延時日,但法照從來不為難他們。
一來一回相熟後,法照每次上門都會給謝昭昭帶些東西來,有時候是他自己種植晾曬的草藥,有時候是供桌前分下來的貢品。
她不大愛吃甜食,卻唯獨喜歡綠豆糕,法照見她愛吃,即便供桌上不擺綠豆糕,他亦會用自己的僧祿買些綠豆糕帶給她。
不過謝昭昭及笄後,法照便沒再來過她家,而是換了個僧人上門收利。
她曾去建善寺找過法照一次,他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只是話語間更顯疏離,像是與她刻意劃清界限那般,她自覺無趣便再也沒去找過他。
如今算一算,他們已是有幾百天沒見過了。
謝昭昭沒想到法照還記得她喜歡吃綠豆糕的事情,她心緒雜亂,此時頭腦又無法保持清醒,望著法照的視線莫名多了些探究:「小師父,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她合不該將這唐突的想法問出口,但大抵是這話在心底憋了太久,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
法照語氣平靜無瀾:「行善積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